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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并不令人舒暢的訪問後不久,便派遣了一位靜修教師去朋友家裡進行指導。

    自從他在如此緊張壓抑的氣氛中度過一天日子後,他獲得了許多原本不想知道的情況,為了朋友的緣故,甚至還不得不深入加以了解。

    事情也并未停留于第一次訪問,而是再三重複了許多次,他們談話的重點開始轉向男孩鐵托的教育問題。

    孩子的母親也活躍地參與了讨論。

    遊戲大師終于逐漸赢得了這位聰明卻很多疑的女士好感和信賴。

    當克乃西特有一次半開玩笑地說,她未能及時把小家夥送到卡斯塔裡去受教育,實屬可惜。

    她卻當了真,看作嚴肅指責,趕緊辯白說:她實在擔心鐵托能否獲得批準呢!這孩子雖說頗有天分,卻很難管教,而且她也不願意把自己的觀念強加于孩子,何況孩子的父親也曾作過同類試驗,可惜一無所獲。

    此外,她和她丈夫都沒有想到替兒子争取這一古老家族的特權,因為他們早已脫離了與普林尼奧父親的關系,也斷絕了這一名門望族的全部傳統。

    最後她辛酸地微笑着補充道,反正她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她的孩子分開,除了孩子,她已不留戀世上的任何東西。

     這最後一句未經思索脫口而出的話,使克乃西特不禁沉吟了很長時間。

    如此說來,她這幢精美華麗的房子、她的丈夫、她的政黨和政治思想、她曾十分崇敬的父親,——所有這一切都不足以賦予她的生命以意義和價值了,唯有她的兒子才能讓她感到值得活下去。

    然而她甯肯讓孩子在這種有損身心的糟糕環境下長大,也不願為了孩子的健康成長而與他分離。

    對于這麼一位聰明的、外表也極通情達理的婦女,竟有這番自白,令克乃西特驚訝不已。

    克乃西特無法像對待她夫君一樣直接幫助她,也沒有絲毫試一試的意圖。

    然而,他總算偶爾來拜訪幾次,而普林尼奧也始終在他的影響下,多多少少通過折衷方法把自己的勸告不知不覺地灌輸進了這家處于乖戾狀況中的家庭。

    對于遊戲大師本人而言,随着一次又一次的造訪,他在這戶人家的影響力和權威性也逐漸增強,而克乃西特内心卻對這些世俗人士的生活越來越疑惑不解。

    但我們對他的首都之行所知甚少,不了解他究竟見了什麼,又親身經曆了什麼,所以也隻能滿足于方才寫到的些許情況了。

     克乃西特和希爾斯蘭教會當局的前最高領導人之間的關系一向限于公務事宜。

     克乃西特僅在參加最高教育當局全體領導成員會議時才見到他,這位長者大都隻是擔任形式性職務,主持迎送應酬禮儀而已,會議的主要事務工作全由他的發言人負責。

    克乃西特就任玻璃球遊戲大師時,這位就任已久的最高領導人早已年屆耄耋,頗受遊戲大師的敬重,盡管如此,遊戲大師卻從未設法縮短他們之間的距離,因為在他眼裡,這位最高領導人已幾乎不是什麼凡人,也不再隻有凡人的個性,而是一位飄浮空中的尊貴祭司,是尊嚴和廣博的象征,是一位居于整個宗教團體和組織之上的默默無言的領袖和它們頭上的一座冠頂。

    這位可敬的老人已于最近逝世,團體當局挑選了亞曆山大繼任他的職位。

     亞曆山大正是許多年前克乃西特剛剛就職大師時,由教會當局派去指導他的那位靜修教師。

    克乃西特從那時開始就對這位出類拔革的教會人員十分敬重和愛戴,至于亞曆山大也因與他曾在一段時期内密切相處,還幾乎可算他的忏悔教師,而對克乃西特的個人品性和行為有過較近的精細觀察,也産生了愛護之心。

    當亞曆山大成了克乃西特的同事,還成了教會當局的最高領導的那一瞬間,他們兩人同時意識到了相互間早已存在着潛在的友誼,從此便不僅一再見面交談,還常常在一起工作。

     當然,他們的友誼缺乏一種通常意義上的朋友性質,正如他們兩人之間缺乏共同的青年時期的交情一樣,這種友誼是兩位高踞各自職位頂點人士間的同事情誼,他們表露同情的方法限于互相見面時的問候與告别時的緻意,比一般人更多些熱情罷了,他們隻是能夠較常人更迅速完整地相互理解,例如在開會休息的間歇裡閑聊幾分鐘便已足夠。

     教會當局領導人一職——也稱教會大師——,按照教會章程是與各種學科大師同等的職位,事實上卻因傳統習慣而似乎高出于其他同事們,因為不論是各學科大師均出席的最高教育委員會,還是宗教團體全體領導成員的會議均由他擔任主席,尤其在最近幾十年中,由于教會當局日益重視靜坐入定的修煉功課,使這一職位更顯重要——當然這一切僅僅限于教育學園和宗教團體内部而已。

    在教育委員會和教會當局的全部領導成員中,教會大師和玻璃球遊戲大師已越來越像卡斯塔裡精神的一對卓越代表人物。

    因為與古老卡斯塔裡流傳至今的許多傳統學科相比較——如:文法,天文,數學或音樂等——,靜修養心與玻璃球遊戲這兩門功課,相對而言已經是卡斯塔裡更重要的精神财富。

    如今,這兩項學科的兩位現任大師互相表示友好和親密關系,這不能不說是好兆頭。

    對于兩位大師而言,是維護和提高各自尊嚴之道,是增添生活樂趣和溫暖之道,也是一種激勵他們完成更多任務的鞭策,促使他們更加發揚卡斯塔裡世界最内在、最神聖的精神力量。

     對克乃西特來說,這種關系意味着一種約束力,一種平衡力,完全針對他試圖放棄一切的傾向,針對他試圖突破現狀闖人另一種全新生活領域的願望。

    盡管如此,克乃西特這種突破傾向始終不可阻礙地向前發展着。

    自從他自己完全清醒地意識到自己的意願之時——可能在他擔任大師職位第六年或第七年期間——,這一願望就一日強似一日,他就像往昔古老時代的“覺醒者”所做的那樣,義無反顧地把這一思想納入自己自覺自願的生活和思索之中。

    我們相信我們可以這麼說:自從他一旦意識到自己有朝一日必将放棄官職和辭别卡斯塔裡學園,他就一直堅守這一想法了。

     這種思想有時候使他覺得像一個囚犯深信自己終将獲得自由,有時候又像一個垂危病人自知死期将臨。

     克乃西特重逢青年時代的夥伴,在第一次談話中就把自己的思想化為了語言。

     他這樣做,也許僅為赢得朋友的好感,借以打開對方緘默封閉的内心,也可能是憑借這第一次機會,把自己的新覺醒、新人生态度通知另一個人,這是他第一次轉向外面的世界,是他實現目标的第一個步驟。

    克乃西特在與特西格諾利進一步交談時,表達了自己遲早摒棄目前生活方式而躍入另一種全新生活的決心。

    這段時期裡,克乃西特始終小心翼翼地為他們間的友誼添磚加瓦,因為普林尼奧如今對他的友誼已不僅出于仰慕卡斯塔裡,而更多的則是病愈者對治療者的感激之情。

    克乃西特既己擁有這座友誼橋梁,也就可以邁向外面迷-般的世俗世界了。

     這位遊戲大師過了許多年才把自己逃脫現狀的秘密讓弗裡茲·德格拉裡烏斯略知一二,其實這也并不足為奇。

    雖然他一貫為人厚道,待友誠懇,卻也懂得保持獨立,懂得使用外交手腕。

    如今,普林尼奧又再度進入他的生活,無形中成了弗裡茲的競争對手,成了又一個有權關心克乃西特興趣與情感的新的老朋友。

    德格拉裡烏斯的最初反應是強烈的嫉妒,這也在克乃西特的意料之中。

    是的,在相當長一段時間内,直至他完全赢得了特西格諾利的信賴,并把朋友納入軌道之後,克乃西特都把弗裡茲的溫怒不滿視為求之不得的舉動。

    過了一陣子後,另一種顧忌又在他的思緒中占據了更重要的位置。

    怎能把自己想要擺脫大師官職逃離華爾采爾的願望親口告訴德格拉裡烏斯這樣一個純華爾采爾人,而且說服他呢?倘若克乃西特果真離開華爾采爾,他便永遠失去了這位朋友。

    至于讓自己攜帶着這個華爾采爾人同行,一起穿越那危險的崎岖路,那是無法想象的,即或弗裡茲出人意料地向他表白了冒險的勇氣,那也是行不通的。

     克乃西特在把弗裡茲也納人自己行動計劃之前,遲疑、思忖、躊躇了很長時間。

     在他終于下定離職決心後,又等了一段時期,才把行動計劃告訴了弗裡茲。

    把朋友蒙在鼓裡,或者背着朋友去做多少将打擊對方的準備計劃,完全違反克乃西特的天性。

    依照克乃西特的願望,當然是讓弗裡茲也參與計劃,并且盡可能與普林尼奧一樣不僅是知情人,而且成為真正的或者至少是設想的助手,因為有所行動便可使他的處境較易忍受。

     毫無疑問,克乃西特很早以前就把卡斯塔裡已面臨衰落的情況告訴了德格拉裡烏斯,由于他在叙述中傾注了十分關切的态度,這使對方也不得不對他的想法表示了贊同。

    克乃西特便利用這一點作為溝通的橋梁,把自己離職的意圖告訴了對方。

     情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也令他如釋重負:弗裡茲絲毫不反對這個計劃,甚至也不抱悲觀态度。

    應當說,在弗裡茲眼中,一位遊戲大師把尊貴的職位抛還最高當局,撣去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