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北平暮色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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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應了聲。

    他手臂肌肉的力度,梏住她的靈魂,她眯起眼,看這個徹夜未歸的人。

    深色西裝搭在床畔半人高的衣架上。

    親吻不在脖子上,她不癢便不計較,不想徹底醒。

     “倒是說句話。

    ” 他笑了:“這時候說什麼?” 雪青緞的小衣裳裹着她的身子,她扭轉身子,瞥他,見他清俊的面孔。

     熱息在她的耳邊:“等你睡醒,等了兩個小時。

    ” “一直在屋裡?” “寫了兩頁教材。

    ” 這個男人怎麼做到的。

    從東交民巷見過幫他營救同仁的領事,點上雪茄,和人交換一條條生命的條件後。

    回到樸素院子的卧室裡,臨窗,握着吸滿藍墨水的鋼筆,在一疊疊手稿教材上寫,馬術、槍劍術、軍刀術、架橋術、築城術…… 她擔心他如此操勞,腿恢複不好。

     “能推掉的,沒用的應酬,都推掉,”她說,“大家知道你和我同居,說我不高興就好了。

    ” “二小姐拴謝骛清在北平,逼我脫了軍裝的事,早就無人不知了。

    ” “我倒是本事大?”她故作驚訝。

     “二小姐确實本事大。

    ”他笑。

     自東北軍入關,北平回到南京政府的管轄下。

     南京過來不少高官,想見謝骛清,都被拒之門外。

    他像那些五六十歲,亦或是七老八十的老狐狸們一樣,說要養老,不問戰場事了。

     “有個朋友藏在協和醫院住院部,一個醫生辦公室,”他說,“須送去天津登船。

    ” “你先把人送到東交民巷的法國醫院,”她閉着眼,“這兩日有法國病人要去天津……” 登船二字,遲遲在喉嚨裡,吐不出。

     四合院裡的雨,和别處不同。

     砸落在葡萄架上,在碧色的葡萄葉上飛濺四處,還有竹葉,灰白石磚的地縫,一條條水流沿着屋檐上的黑瓦片往下掉。

    院子東北角的醬色大水缸裡,每日被林曉打滿了水,再容不下天降的雨水,不斷往出溢着。

     何未想看清他的臉,難,每回都像在半夢半醒裡。

     他喜歡睡後起來點上一根煙,做點兒别的,再回來她這裡,通常就還要再睡一會兒,一兩小時的樣子。

    也就隻有此事上,能見他衣衫不整的時候,但他哪怕下床取個東西,或給她拿茶水潤喉,都至少會套上長褲。

    皮帶倒是不系。

     “謝教員就沒有匆忙的時候,”她笑,撒嬌道,“都不讓我看。

    ” 謝骛清笑,接過她的茶杯,擱在一旁椅子上。

     “老男人,有什麼好看的?”他笑問。

     她摸枕頭下的槍套,手指繞着槍套上的皮帶。

    自從他回來,總枕着這個睡,連她都習慣了。

    他低頭,看她:“我一開始是奇怪的,你為什麼要看上我。

    ” 她訝然,卻還是嘴硬:“那時候小,不大懂。

    你親我,也沒想到躲。

    ” “是嗎,”他笑着同她逗趣,“倒是我仗着年紀大,勉強你了。

    ” 她趴在謝骛清那條沒傷的腿上。

    蘭麝香融在空氣裡。

     謝骛清兩手将她抱起來:“勉強就勉強了,二小姐如今沒回頭路了。

    ” 兩人對視笑,她摟着謝骛清的脖子,臉貼着他沒穿衣裳的上半身,聽了會兒,稀罕地說:“你心跳很重。

    原來書上說,趴在胸膛上能聽到心跳,是真的。

    ” 謝骛清笑,下床,恢複到現在,不用文明杖也能獨自走了。

     他到書桌旁,整理方才手寫的教案。

     何未也光着腳,到他身邊。

    她喜歡看他寫的東西,盡是她沒涉獵的領域。

    藍色鋼筆水在白紙上一列列寫下來,字是鐵畫銀鈎,容與風流。

     透明玻璃鎮紙上刻着字,紅漆描過,他用的久了,紅漆被磨掉了,隻留了刻字的痕迹。

     起手是“贈謝教員”,下書“平生最薄功名事,不屑金冠玉蹀躞”。

     這該是保定教書後的留念。

    這話,一讀便是說他的。

     謝骛清今日回來心情不錯,她猜,他救到協和醫院裡藏着的人是關系極好的朋友。

    當初他落難,營救的人不少,他雖不詳細說北上行程,但其中一樣是救人,她知道,也已幫他安排送出去好幾個了。

     兩人都沒再出去。

     窗台上水淋淋的,水缸裡的小雨坑沒間斷。

     卧房内的床單像帶着水汽,她幾次草草拉平,再被弄亂,便懶得管了。

    索性這卧室隻有兩人進,天一黑,總是要再睡上來的。

     謝骛清頭發短,易被汗打濕,她摟着他的脖子,攏攏他的濃黑短發,遮住若有若現的幾根白:“早知道要這樣的,不如第一天見你就在一起。

    ” 他笑:“是這個道理。

    ” 她想吃西單天福号的醬肘子,謝骛清便親自出去買回來,芝麻燒餅賣完了,均姜恰好來,給她和面烙燒餅。

    均姜嘲笑謝骛清隻買醬肘子,要把衆人吃膩的,洗了手在廚房剁肉餡,烙燒餅間隙,為他們做肉餅。

     均姜帶來一個木盒子,進廚房前放到院子當中的石桌上,說:“胡經理讓帶來的。

    ” 彼時,謝骛清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