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燈下見江河(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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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手摸上自己額頭,耳邊有女人問,能不能看下傷口。

     他拉開浴袍,給對方看。

     天黑後,他燒沒退過,怕被人發覺異樣,晚上喝了不少的酒,但意識仍在。

    他冷靜提醒這個因見到傷口而錯愕的女醫生:“進去換一件睡衣。

    ”在裡屋,早準備好了。

     對方應了,換了睡衣出來,見他已拿了一份報紙細讀,是避嫌的做法。

     謝家人用的醫生,多少都受過謝家的大恩情,值得信任。

    這個醫生亦是。

    她今日初次見這位謝家門内的少将軍。

    她想到照顧他多年的人給的評價,謝骛清此人少了許多常人應有的情緒,不畏生死便罷了,為将者當如是。

    一個戰場上的将軍,不知怒為何,天大的事,都可雲淡風輕對付過去,天大的仇,也能平靜講述。

     人的心湖不見波瀾,自然顯露在面上……眼下便是。

     這麼吓人的傷口,竟像在别人身上,和他無關似的。

     他身上有兩處傷,一處在腰上,一處在右上手臂,手臂處的傷深可見骨。

    這是如何做到不被人察覺,且行動自如的?難道傷慣了,真能麻木?女醫生心驚于此,準備處理傷口。

    她怕麻藥不管用,主動用家鄉話閑聊,分散他的注意力:“天津這兩日來了許多政商要員,都在這家飯店。

    ” “我不是第一次處理這個,”他識破醫生的意圖,“無須講話,做正事。

    ” 對方應了,低聲說:“帶來的藥,怕——” “怕什麼,”他看着報紙說,“死不了。

    ” *** 何未沒騙謝骛清,确有客人要換房。

     不過何家每年支付豐厚薪水,雇了專人處理這種事,根本用不到她。

     她讓茂叔備下車,出發去法租界。

     茂叔放她們在街頭,兩個女孩子走到十字路口的兩層帽子店,天剛黑,帽子店竟打烊了。

    她今晚來一為正事,二為閑事。

    正事的話,茂叔正在辦,閑事便是給蓮房買帽子。

    這兩樣事情的時間早算好了,她們至少要逛半小時,茂叔才能回來。

    她思考着,離這裡不遠,有一家馬聚源,倒也是盛名在外的帽店,隻是以男人帽子為主,女帽的品類不多。

     旋轉門旁有個帶半扇玻璃的綠漆木門,沒上鎖,那後頭立着個中年男人,透過玻璃看到何未和蓮房,把小門拉開條縫:“敢問二位,可是何家的人?” 問得她一怔。

     “老闆交待過,讓我在這兒等兩位。

    香港過來的電話,訂了時間。

    ” 是二叔。

    她會心一笑。

     蓮房受寵若驚,自責說,先生遠在香港談生意,還惦記着這麼件小事。

    何未笑着推她進去,讓她盡情逛。

    因二叔給的驚喜,此行在蓮房心裡變得格外隆重。

    何未為配合二叔的心意,一鼓作氣買了六頂,都是最時興的下午茶帽和鐘形帽,準備回去給大家分。

     帽子不大,盒子卻不小。

    店員熱情地将六個大盒子摞起來,堆在車上,送出去。

     路燈旁,茂叔已等候許久,見她身邊有外人,不急不緩走過來,輕聲對她說:“法租界忽然封了,我們出不去了。

    ” 她意外:“全封了?” 茂叔點頭:“出了事,租界裡在查人。

    ” “早知道不逛帽子了。

    ”蓮房内疚。

     “你不逛帽子,我都要用這些時間取貨,都一樣。

    ”茂叔安慰蓮房。

     她輕聲和茂叔詢問,能用的手段都被試過了,全沒走通。

    最主要他們的貨很私密,不可張揚,許多的關系沒法用。

     店員把帽子盒裝上車,看他們杵在那兒,好心安慰,讓他們先找個地方住下。

    何未對店員感激笑笑,心下卻像燒了一把火,灼得她背後冒汗。

     自己留在這裡住一晚沒關系,客輪運營不靠她,她在或不在,明早都照常發船。

    她着急得是取出來的兩箱貨物,必須送上客輪。

    這一錯過,就要來年春天了。

     于半黑暗的路旁,她瞅着青色油漆刷過的路燈杆子,想到那個号碼。

    她低頭看腕表時間,這時候,他應當在重溫鴛夢……不該貿然打擾的。

     可此事人命關天,容不得耽誤。

    糾結權衡下,她決定試試他這條路。

     何未尋了個有電話的餐廳,給了服務員小費,把電話挪到門外,撥了電話。

     “喂,你好,”接通後,她主動、輕聲說,“我是何未,想找謝骛清。

    ” 如她所料,電話不在他的房間,接電話的自然也不是他,成熟男人的聲音禮貌而簡短地回答:“請稍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