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歸來

關燈
内心。

    恍惚間竟有某種恐懼,讓他不敢走近一步。

     “師傅……弟子來看您了。

    ”他将如意珠握在手心,俯身放下了一個籃子,裡面是師傅生前最喜愛的桃子。

    單膝跪地、他低聲喃喃禀告:“我明天就回帝都去了。

    ” 想要轉身離去,然而卻挪不開腳步。

    盡管冷醒着的内心裡是如何地厭惡着這種軟弱和拖沓,然而有一種更強大的力量、讓滄流少将根本無法離去。

    這一個月的荒漠生活如一夢,一個充滿了背叛、陰暗、血腥的噩夢。

    他就要回去了……回到那個有着鐵一般秩序的帝都,重新回歸于力量的規則之下,繼續攀向權力頂峰。

     然而……就算到了那個頂點,他又能得到什麼?能得回在這座古墓裡所失去的麼? 可如果不繼續攀登,一松手那便隻有死。

     連着全家族、一起堕入萬丈深淵,粉身碎骨! 無路可退。

    多麼想回到那個時候啊……十二三歲的少年時。

    還被流放在屬國,也尚未卷入帝都的政局,他隻是個普通冰族少年,和牧民的孩子們嬉鬧鬥毆,習武練劍,陪伴着古墓中輪椅上的那一襲寥落白衣。

     師傅或許不曾知道吧?連他自己都不曾發覺:所謂的“快樂、矯健和自由”……她對他期許的三件事,細細想來、居然隻是存在于遙遠的過去那一瞬。

    如同雪白的昙花,在他的生命中一現即逝。

     低下頭,手指在沙地上緩緩移動,茫然寫下幾個字:“恩師慕湮之墓。

    棄徒雲煥立。

    ” 剛一寫下,冷風就将沙上的字迹卷走,湮沒無蹤。

    雲煥握緊了雙拳,用力抵在地上,隻覺肩背微微發抖——無論怎樣的懷念、他卻不能在這個世上留下任何痕迹,甚至不能公開承認她在自己生命裡存在過——因為要時刻防備着帝都裡那一群惡狼的窺測。

     枉他一生自負,到頭來、居然連給師傅立碑都作不到! “棄徒雲煥”——在流沙上寫下那四個字的時候是撕心裂肺的痛楚。

    他終究被所有人遺棄。

    他也活該被遺棄。

    即使師傅在世的時候,他也不曾毫無保留地信賴她——因為她終究是空桑人的劍聖,而他卻是滄流帝國的少将。

    他從師傅那裡得到了力量、借用着力量,卻依然包藏着私心,計算着那個自己最敬愛的人、使用了種種伎倆和手段。

     經曆了噩夢般冷酷的童年、交織着權欲和陰謀的青年,帝都歸來的少将有着自己一套陰暗的處世方法——這仿佛是種在他骨髓裡的毒,随着心髒一起跳動到最後一刻。

     他或許天生就是這種人——然而,即使這樣的人、心裡也不會沒有對溫暖的渴慕和希求。

     一直到師傅死去的一刹,心裡無法擺脫的猜忌和提防才如大堤崩潰一般的瓦解——死亡撤銷了最後一絲防備,他終于可以放任自己失聲痛哭或狂笑,去全心全意的相信一個人,懷念她、景仰她、眷戀她,而不必再去保留什麼私心和猜忌。

    那個淡然溫暖的影子被無限的放大,在記憶中冉冉升起,作為一個虛幻的象征而存在——那個玉座上的冰冷石像,便成了他終身的仰望,無可取代。

     或許,這反而更好。

    這一趟荒漠之行,終于将他心底裡那一點脆弱徹底了斷。

     從此後,這個空茫的雲荒大陸、再也沒有任何東西可以羁絆他的血戰前行。

     深夜寂靜的大漠冷如冰窟,厲風如刀切割着身體。

    少将跪在墓前、許久沒有起身。

     黎明的時候,聽到了遠方前來的風隼獨特的鳴動聲——那是帝都派遣來接他回京的座架。

    該回去了麼?——雲煥在風裡緩緩站起,面無表情地轉過身去。

    一夜的寒氣、已經在他的軟甲和發梢上凝出了細小的冰花。

     “斯人已逝,少将封墓而返。

    ” 遠處的紅棘叢裡,一雙眼睛靜靜注視着古墓前少将的一舉一動,在密信上寫下了一行字。

     應該是要下雨了,鏡湖中心那一座城市仿佛籠罩了密雲。

     帝都外圍依舊有長年不歇的鍛造聲,十戶為一裡,百戶為一坊,每個坊的中心都設有鍛造作坊,一排排巨大的爐子裡火光熊熊、地上挖掘好的溝渠裡縱橫流淌着銅鐵的汁液。

     ——在冰族聚居的伽藍城裡,一切都按照門閥姓氏劃分開來,三重城牆裡内外隔絕、井然有序不容逾越。

     冰族淩駕于雲荒其他種族之上,基本上不從事農桑生産。

    然而,有一些機械制造和器物鍛造的方法,卻是族内的不傳之秘,外族不得沾手分毫。

    而居住在外城的冰族,便是從事工匠行業的,在族中則屬于人數最多、地位卻也最低,從開國以來就被安置在帝都的最外一層,負責着龐大的軍工生産。

     所以帝都的外城,也被冰族人稱為“鐵城”——匠作鍛工聚居的地方,也是最卑下的姓氏的居住地。

    和最内層皇城裡居住的十巫正好處于兩個極端。

     然而,即使這些每日忙于勞作鍛造的冰族平民,也感覺到了整個帝都的壓抑肅殺氛圍。

     “你們看……又有風隼從西方飛回來了啊……”一個淡金發色的精壯男子擡起頭來,放下錘子,擦了擦額頭密布的汗,看着半空飛向伽藍白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