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回 故交情重 象使赉糧 敵忾同仇 蠻人縱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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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先前難易勞逸,已有天淵之别,衆人精神為之一壯。

    半個時辰過去,居然開行十餘裡路。

     偏偏隔山日落,清月初漏,月光隻射到崖壁頂上,斷斷續續,時有時無。

    天光吃兩邊高崖一束,恰似一道長河倒懸高空。

    疏星掩映中,時有輕雲飛渡,仿佛月色甚好,襯得谷底越發幽暗。

    谷中蛇蟲本多,衆人沿途驅殺,已遇過兩三條大而且毒的蟒蛇,又加人畜饑疲,不能再進。

    幸那一段路約有裡許來長,面積也寬,是片石地,草木甚稀。

    雖然兩壁間藤密苔厚,蔓草叢生,無有岩洞,路中石地上尚堪駐足。

    五虎弟兄發令,暫且休息一時,再商行止。

    命象奴各持火把,将四象分前後段歇下,再派出幾人輪值,以防蛇獸侵犯。

    當中支起篷帳,牲畜環篷而伏,外圈用枯枝生了幾堆火,各取出水瓶、糧、肉分别飲食。

    衆人俱都力乏,匆匆用完飲食,各取被席,就石地上一鋪,便自躺倒。

    篷帳中的婦孺更不消說了。

     五虎弟兄原想略歇個把時辰,還欲起行。

    及見衆人困得這般模樣,回顧前後面都是黑沉沉的,要了好幾根火把,試往前走了幾步,時夜已晏,草露沾衣,手面都是潮呼呼的,濕氣甚重。

    再往前草木漸多,土腥味刺鼻,比起日間還要難耐,側耳一聽,時聞異響,叢草中蛇腴叫嘯,仿佛吹竹,與野枭慘啼之聲,零落相間。

    加以牲畜驚駭,牛鳴馬嘶,空谷傳聲,互相應和。

    火光照在遠處,暗影幢幢,各呈異态,似有千百鬼物夜叉之恃四處環伺,欲前飛攫。

    五虎縱在江湖多年,是成了名的英雄,處此境地,也覺望影先驚,入耳欲悸,景物凄厲,心膽皆怯了。

    彼此商量了一陣,俱說深夜涉險,諸多可慮,不如天明趕行,比較妥當。

    于是一同回帳,将衆人分了班次,輪流歇息,等天光微亮,再行上路。

    衆人巴不得能夠不走,自無話說。

    五虎弟兄也在帳中安歇。

     隻有随平一人初意獻好,不料谷中草木繁茂,這等難行,沿途受盡衆人目譏眉笑,五虎弟兄也似有後悔之色,越想越難受。

    細查地勢,相距那年登高眺望之處已不甚遠。

     如從谷底繞去,沿途艱險尚多。

    似這般拖家帶口,牲畜、行囊、糧水、用具又多,何日才能到達?幾番躊躇,意欲慫恿五虎弟兄先行,把統率衆人之權攬将過來。

    心想:“五虎到了地頭,一見那般肥美的土地和好景緻,當然心喜。

    隻要把他們幾個弄好,别人皆可不在話下,勉強對付到達,也就拉倒,日後成了基業,便是首功。

    五虎性情粗直,何愁不入自己圈套?”如意算盤打好,走近五虎帳前探頭一看。

    恰巧五虎弟兄因滿腹心事,心中憤慨,當地陰濕,蚊、蠍、毒蛾、飛蜈、臭蛛之類又多,時來擾人,不能成寐。

    好在五人一身武功,神旺體健,便都賭起氣來,準備等到清晨上路,遇有好地方,再行歇息。

    正在聚談前情,見是随平,喚問何事。

     随平乘機入内,巧說:“這裡相隔上次登眺之所甚近,翻崖過去,趕往新居,不過百裡之遙。

    中間雖有峻嶺崇山、闊崖大澗阻礙,大半多是石地。

    如率婦孺、牲畜、大隊行具前往,自非繞越不可。

    以五位村主的本領,徑由崖下翻越山嶺,輕身趕往,至多不過半日,即可到達。

    明早何不由五位村主帶上幾個會輕功的得力弟兄,由此當先起身。

     既可早到,看明地勢,胸中有了成竹,便于布置,又免得跟着受這種活罪。

    至于随行婦孺、棺木、行李、牲畜等等,看目前情勢,不比冬日草木黃落,容易上路,約有十天半月的途程,有這麼多人,也足照應得過來了。

    ”五虎俱都拍掌稱善。

    随平又說:“大約再有三五裡路,就到高崖之下,既都不困,其實不必等天亮。

    無奈前面這一段野草太深,黑夜深谷之中,老像藏着什麼鬼怪似的,叫人害怕,到底還是天亮走的妥當些,否則明日午前便趕到了。

    ” 五虎弟兄俱都本領高強,性驕心做,性情又極兇暴,素不受激。

    從早起帶着大隊人畜走了這一整天,行進遲緩,有本領也無辦法,隻好跟着苦熬。

    本已磨得心火直冒,有苦說不出口,萬分難耐,随平一說,早被打動。

    未了再吃幾句巧激,心氣頓壯,俱以為自己縱橫江湖已曆多年,什麼艱險不曾經過,區區叢莽野草,何足為阻。

    偏被這大隊人畜拖累,無計可施。

    既照随平之言而行,反正是睡不熟,何如及早起身,連夜趕去,省得在此鈍刀割肉般苦挨,飽聞草土腥味,還受蟲咬。

    略一商議,俱主連夜起程。

     當下五虎弟兄将幾個親信及主事的同黨喚起,分派一切,說自己先往新村覓地計議等候,大隊由谷底開路前往,随平仍充向導,一同主持行計。

    又挑了兩名身輕力大的健者,攜帶幹糧、水袋相随先行。

    囑咐停當,各家婦孺俱已睡熟,也沒驚動,就此起程。

     随平又喚起象奴,請五虎弟兄騎至高崖下面,再行回轉。

    五虎弟兄并未推辭,俱誇他想得周到。

     起初行至草多處即回,并未深入,以為草木深茂,必不好走。

    及至騎象走進草叢裡面,見象在草叢穿行,偶遇樹木,長鼻揚處,立時卷起,甩向一旁,有時帶起大束亂草,竟好似草木全都浮生地上,一毫也不費事。

    崖高谷暗,五虎一行七人因嫌草木大多,恐怕遺火引起野燒,隻當頭一人持着一支火把照路,另一手還拿一柄鐵鏟,以防餘燼落草為災。

    下面陰黑異常,叢草繁蕪,多好目力也看不真切。

    雖覺路行太易,俱當大象之力,均未留意。

     約行五六裡,便見右側崖勢特高,上面藤蘿鮮茂,月光斜射其上,綠油油好似矗立着一片絕大碧琉璃的鏡屏,浮光泛影,鱗鱗欲活,崖下地方也甚寬大。

    用火循徑往前一照,瞪台蜿蜒,由低而高,直達崖頂,仿佛有道可以攀登,不必援藤附壁,效猱升木。

     覺與随平所說高崖相似,便拿出輕身本領,下了象背,覓路上去。

    崖頂離地竟有二三百丈高低,勢既陡峭溜滑,上的又是背陰一面,雖各有一身武功,但無爬山用具,上起來也甚費力,足爬了一個多時辰,才攀援到頂。

     五虎等七人往四外一看,果是全崖最高之處。

    皓月清輝,照得遠近峰巒草樹清澈如晝。

    谷底蟲虺叫聲已聽不見,到處靜蕩蕩的,空曠已極。

    試取望筒遙望新村所在,月光之下,但見山環嶺複,橫亘前路,深溝大澗,也不在少,樹木卻是不多。

    極目天未,平林藹藹,仿佛煙籠,一切景物均與随平之言吻合,料定新村必在遠山平林之間。

    雖然中多險阻,自信能夠翻越,七人全都中意。

    笑談中,似聞遠處微有呐喊之聲随風送到,仔細一聽,又複杏然,俱當八公草木,事出誤聽。

     楊天真忽然想起:象和象奴尚在下面久候,因上下太遠,恐語聲難達,約定以晃火扇子為号,上崖之後隻顧談論,尚未遣走。

    忙将火扇子取出,回向崖口,才晃了兩三下,猛一眼看到來路谷中似火焰升起,映得對面谷壁紅光閃閃,火勢仿佛很大。

    谷中道路迂曲轉折,草莽又深,大隊篷帳外雖有幾處火堆,走出半裡左近,便被崖壁擋住,早已看它不見。

    就說是高處可以望遠,适才上崖時沒有留神觀察,也不會有這麼大火力遠映出好幾裡遠的道理。

    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楊天真忙喊衆人速看,俱覺奇怪。

    料是防守的人貪睡失慎,餘火飛迸到附近槁木枯枝上面,引起野燒。

    心想:“危谷高深,最怕失火,行時還再三叮囑。

    就是失火,有這麼多人留守,帳前後盡是石地,草木甚稀,井非不能撲滅,竟使燃燒起來,難道都睡死了不成?”方在焦急埋怨,又有呐喊之聲遠遠傳來。

     五虎弟兄一着急,便要緣崖而下,回去查看。

     随行二人,一名飛鷹子胡柏,一名賽壁虎梁尚新,連忙攔勸道:“下面俱是雜草樹木,壁上又多老藤,都是容易燃燒之物。

    看目前神氣,火勢業已旺盛,有那麼多人不能救,我們去了也是無用。

    崖壁如此之高,萬一前路為火所斷,再往前面燒來,無法再走,身困火中,再想上來就難了。

    ”五虎才覺崖壁太高,上固艱難,下亦不易,一個不巧,反弄得上下兩難。

    就這微一遲疑的工夫,忽然谷中狂風大作,來路轉角上火光映照之處,殘枝亂舞,斷花群飛,雜以哭喊呼号之聲,宛如潮湧。

    起初風向相背,還看不見火頭。

     自一起了大風,火勢晃眼大盛,漸漸望見轉角之處有火苗升起,連這面谷壁也映得通紅。

     情知大隊人畜必難幸免,幹看着急,無計可施。

     楊天真猛想起下面還有四隻大象和四名象奴,先連打了幾個火号,也無回應。

    這時火勢已延燒到了來路轉角之處,又将對壁多年的老藤引燃了些,雖未蔓延到近前,谷底景物已可分明,決無不覺不知之理,怎無動靜?低頭定睛往下一看,四隻大象全無蹤影;四個象奴俱都橫三豎四倒卧在草堆之上,身子半被埋沒,似已死去。

    正駭詫間,猛然嗖嗖嗖一片極微的破空之聲,恍如飛蟲撲面,迎頭飛來。

    楊天真久經大敵,情知有異,忙喊:“諸兄留神!”手中緬刀早舞起一條寒光,将那些暗器撥落在地。

    拾起一看,乃是山人慣用的毒藥飛弩,幸喜無人受傷,這數十枝毒弩射過,更不見再來。

     細查對面崖頂,草木叢雜,不似這面石崖孤高,沒有隐身之處,哪看得見敵人影子。

     這一來,楊天真才想起昨早山人齊向盤谷潰竄,蓄有再犯村寨的詭謀,并未遁回紅神谷去。

    由此通行,恰好上門送禮,自墜埋伏,那火必也是山人所放無疑。

    再一細查看那些野草,果然十九先已被人拔起,浮置地上。

    适在黑暗之中,隻覺象行太易,竟未留神山人火攻。

    敵暗我明,休說行帳中大隊人畜無有幸理,便是自己這七個人也須格外小心,方能免害。

    好生悔恨,已是無及。

     一會,谷中火勢越大,火焰上升幾達崖頂,谷底已不能再下。

    呐喊号哭之聲,不時随聲人耳,悲慘已極。

    五虎正急得暴跳如雷,有力難施,梁尚新忽從前邊跑來說道: “适往查看,這一邊崖頂上盡是怪石,沒有草木。

    中斷的地方,上下遠近相隔不過十多丈,火光照得甚清,可以縱過。

    由這裡起一直向前,縱有斷處,想必也飛越得過。

    死守這裡無益,何不先由崖頂上趕去?有我們幾個人在上面,或者可将人救出險地,也未可知。

    ”一席話把五虎等提醒,沒等說完,各持兵刃,戒備着往前飛跑。

    到了斷崖邊上,胡柏抖手一飛抓,帶着長索,朝對崖擲去,抓住石角,手中用力試了試,将這頭交與梁尚新扯緊。

    又帶上兩根套索,一頭系在這裡,施展登萍踏雪的輕身功夫,蠟蜒點水的身法,飛渡過去,把另一頭套索分别系好。

    五虎弟兄也相次踏索而過。

     賽壁虎梁尚新是個江湖上著名的飛賊,别的本領都平常,惟獨這輕身飛躍、攀援貼行的功夫,比五虎還強。

    心有所恃,自願落後,等衆人過後,先将兩根套索解下,叫胡柏收去,以備少時救人之用。

    然後手握緊索,雙足用力朝崖壁上一登,身子淩空,直朝對崖蕩去。

    眼看蕩到對崖壁上,倏地雙手用力一抖,身略上起,緩了去勢,并使一個飛鳥停枝的身法,兩腳微一屈伸,輕輕點向崖壁之上。

    緊跟着兩手倒換,活猴一般朝上攀去,轉眼攀到崖口,身子一起,待要往下翻去。

    忽聽隔崖頂上一陣腳步之聲,從後踏草追來。

    接着又是嗖嗖兩響飛到。

    料是山人又從适才埋伏之處追來暗算,忙将頭一偏,兩枝毒弩俱從耳旁擦過,總算眼明手快,沒被射中。

    等梁尚新翻上崖頂一看,五虎弟兄業已忙着先行,僅剩胡柏在理長索,忙叫留意。

    同看隔崖,崖勢也是中斷,下臨無底深溝,兩邊相去更寬,匆匆難以飛渡,放毒弩的是三個紋身族人,手中毒弩似已用完,正用上話怒罵,各向叢草裡覓石,意欲投擲。

    胡、梁二人一見大怒,也把連珠弩筒取出,故作前行,倏地回身把手一揚,一筒十二枝弩箭同時發出。

     三山人俱是妖巫紮端公的死黨,本是日裡奉命埋伏崖上,準備等五虎大隊人畜到了前面草木最多之處先放火的。

    守到半夜,大隊久不見到,又未接着紮端公放火号令,一時神倦,全都睡去。

    後來五虎等七人到來,攀崖上升時,快到崖頂那一段,形勢險滑,恐怕失足,互相大聲呼應,竟将三個山人驚醒。

    見有敵人上了對崖,月光之下照得逼真,正欲暗算,七人已轉向隔崖那面觀望,兩邊高低不一,複有崖石遮蔽,箭不能達。

     那四象奴原是五虎舊日徒夥,個個心辣手狠。

    按說身在谷底暗處,山人并未看見,本不緻死,想是惡貫滿盈。

    内中一個心性忒急,見七人上崖未發火号,估量到了地頭。

     又想取火吸煙,偏生火把在七人到頂前熄滅。

    以為反正就要用,便取了一個又長又大的火把點燃吸煙,準備一見上面火号,立即回去,無庸再點。

    這一來恰好給三個山人看見,忙把毒弩由上往下一陣亂射。

    這種毒弩,大都見血立死,四人全被射中。

    四象見象奴倒地,齊向回路逃去。

    火把落到地上,幸虧被象踏滅,沒有引起火災,否則這四隻大象雖未為毒弩所傷,也必被大火前後夾攻,一齊燒死,休想活着一隻回去。

     後來三個山人連射七人未中,箭隻剩兩枝,隐身草裡,待時而動,崖頂雖有月光,七人起身之所,向裡一面崖勢較高,所以起初三個山人未見。

    等他們走出數十丈,到了平處,三個山人方始發覺,但七人已經過去。

    三個山人如在五虎踏索飛行時趕到,也必有人受傷墜崖無疑了。

    胡、梁二人手法本準,又在憤極之際,這一陣連珠箭,三個山人全被射中要害,身死草中。

     等到胡、梁二人追上五虎,望見前面的火已愈燒愈大,烈焰飛揚,透崖直上,轟轟烈烈風火聲中,雙方喊殺号哭之聲,聽得甚是真切。

    七人同仇敵忾,憂急交并,俱都咬牙切齒,朝前飛馳。

    這時谷底野燒已成燎原之勢,七人逆風疾行,對面濃煙嗆鼻,下面烈焰熊熊,連兩壁多年山藤一齊燃着,炙手可熱。

    快到的一段火勢奇旺,幾難過去。

    耳聽婦孺哭喊與火中諸人喧嘩之聲逐漸微弱稀少,山人喊殺歡笑聲反而漸遠。

    料定自己的人多半傷亡,餘人困身火穴,也難求活,悲憤已極,俱都不顧危險,沖煙越火而進,五六裡地面,也走了好一會才到,還算火場一帶的壁上藤蔓甚稀,下面雖被山人擲下無數枯枝幹草,其勢甚大,火頭卻是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