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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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皮皮-德利納說話。

    不過,女人總是肆無忌憚。

    皮皮随即考慮了一下自己的情況。

    他不具備條件撫養孩子。

    克羅斯11歲,克勞迪娅10歲,盡管他與克羅斯挺親近,但兩個孩子都是更愛母親,他承認這個事實。

     皮皮想對妻子公正些。

    不管怎麼說,他從她那裡獲得了他想要的東西:家庭、孩子,堅實的生活基礎,這是每個男人都需要的東西。

    假若不是多虧了娜琳,誰知道他會變成什麼樣子? “讓我們合情合理地解決這個問題,”他說,“我們還是不要不歡而散。

    ”他又開始花言巧語了。

    “算了吧,我們在一起整整生活了12年,有過一段幸福的日子。

    多虧你,我們有兩個了不起的孩子。

    ”他頓了一頓,見娜琳繃着臉,又有些驚訝。

    “得了吧,娜琳,我是個稱職的父親,孩子都喜歡我。

    你不管想做什麼,我都會幫你忙的。

    自然,你可以保留拉斯維加斯的這座房子。

    我可以在華廈大酒店給你搞一個商店,賣服裝、首飾、古董。

    你一年能賺20萬元。

    我們可以合帶兩個孩子。

    ” 娜琳說:“我讨厭拉斯維加斯,一向讨厭。

    我取得了教書文憑,在薩克拉門托有一份工作。

    我早已給孩子登記好了,就去那兒上學。

    ” 恰在這時,皮皮驚愕地認識到,娜琳成了他的冤家對頭,而且還很危險。

    對他來說,這是一個十分陌生的觀念。

    在他接觸的範圍内,女人從來沒有什麼危險。

    妻子、情婦、舅媽、朋友的妻子,甚至唐的女兒羅絲-瑪麗,都從未給他帶來什麼危險。

    皮皮一直生活在一個女人不會與他為敵的世界。

    突然間,他感到了他對男人常有的那種憤慨,那種怒不可遏。

     出于這種憤慨,他說:“我不會去薩克拉門托看孩子。

    ”每當有人拒不理會他的花言巧語,拒不接受他的友情,他總是要氣憤。

    誰要是不買他皮皮-德利納的帳,那他就是自找倒黴。

    皮皮一旦決定跟誰對抗,就會無所不用其極。

    他還感到驚奇的是,他妻子早已計劃好了。

     “你說你知道我是什麼人,”皮皮說,“所以你要當心。

    你可以搬到薩克拉門托,你可以鑽到海底,完全不關我的事。

    可你隻能帶走我的一個孩子。

    另一個要跟着我。

    ” 娜琳鎮靜地望着他。

    “法庭會作出判決的,”她說,“我想你應該請個律師跟我的律師洽談。

    ”見皮皮那樣驚愕,她幾乎沖着他笑起來。

     “你請了律師?”皮皮說,“你要跟我打官司?”說罷便笑起來了。

    他笑得似乎不能自制了。

    他簡直有些歇斯底裡了。

     12年來,皮皮一直是個有求于她的情人,懇求得到她的肉體,懇求她給以保護,使他免受世道的殘酷折磨,現在眼見這樣一個人變成一個危險兇惡的野獸,着實有些意外。

    就在這時,娜琳終于明白别的男人為什麼那樣敬重他,為什麼都懼怕他。

    現在,他那令人作嘔的花言巧語已經沒有一點讓人心軟的親切感。

    很奇怪,他對她的愛就這麼輕易地消失了,對此她并不感到害怕,而是覺得心酸。

    不管怎麼說,12年來,他們一直如膠似漆,一起歡笑,一起跳舞,一起撫養孩子,可是如今,她給了他那麼多好處,他卻那樣無情無義。

     皮皮對她冷漠地說;“我不在乎你決定怎麼辦。

    我不在乎法官怎麼判決。

    你講理,我也講理。

    你固執,那就什麼也撈不到。

    ” 娜琳頭一次懼怕她所喜愛的那些東西了:他那強壯的身體,粗大的雙手,還有他那粗粝不正的五官,她總認為很有陽剛氣,别人卻稱之為醜陋。

    他們結婚以來,他與其說是做丈夫,不如說是在求愛,從未向她擡高嗓門,從未責怪她積欠帳款,甚至從未拿她開過一個小玩笑。

    他确實是個好父親,隻是在孩子不敬重母親的時候,才對他們不客氣。

     她覺得有點暈眩,不過皮皮的面孔卻看得更清晰了,仿佛框在陰影裡。

    他兩腮肉鼓鼓的,下巴上的那條小細溝似乎用黑油灰塗滿了,顯出一個小小的黑點。

    他那濃濃的眉毛裡夾雜着一根根長長的白毛,但是他那隻大腦袋上的頭發卻是一片烏黑。

    每一绺就像馬鬃一樣濃密。

    他的眼睛平常都是明明亮亮的,現在卻黯然無光,冷酷無情。

     “我還以為你愛我呢,”娜琳說,“你怎麼能這樣吓唬我呢?”她嗚嗚地哭起來了。

     皮皮心軟了。

    “你聽我說,”他說,“别聽你的律師瞎說。

    你上法庭打官司,就算我輸了個精光吧。

    你仍然得不到兩個孩子。

    娜琳,不要逼得我不客氣,我可不想不客氣。

    我知道你不想和我一起生活了。

    我總覺得我挺有福氣,可以長久地擁有你。

    我想讓你幸福。

    你從我這裡得到的東西,将比從法官那裡得到的多得多。

    不過,我年紀大了,我不能過着孤家寡人的生活。

    ” 娜琳也情不自禁地刻薄起來,這在她生平中難得有幾次。

    “你有克萊裡庫齊奧家族。

    ”她說。

     “我是有,”皮皮說,“你是該記住這一點。

    不過,最要緊的是,我晚年不想孤零零的一個人。

    ” “有千千萬萬的男人是這樣的,”娜琳說,“還有千千萬萬的女人。

    ” “那是因為他們沒有法子,”皮皮說,“素不相識的人決定了他們的命運。

    别人否決了他們的存在。

    我可不允許任何人這樣做。

    ” 娜琳以鄙夷的口吻說:“你來否決他人?” “不錯,”皮皮說,并沖她笑了笑,“一點不錯。

    ” “你可以随便去看望他們,”娜琳說,“不過,他們兩個必須跟我生活在一起。

    ” 一聽這話,皮皮轉過身去,平靜地說:“你看着辦吧。

    ” 娜琳說:“等一等。

    ”皮皮轉向她。

    娜琳見他臉上露出一副神态,既冷漠又兇狠,十分可怕,便低聲說道:“如果他們哪一個願意跟你走,那也可以。

    ” 皮皮頓時興高采烈,仿佛問題終于解決了。

    “好極了,”他說,“你的孩子可以來拉斯維加斯看望我,我的孩子可以去薩克拉門托看望你。

    兩全其美。

    我們今晚就定下來吧。

    ” 娜琳做最後一次努力。

    “40歲并不老,”她說,“你可以再組建一個家庭。

    ” 皮皮搖了搖頭。

    “不可能,”他說,“你是令我着迷的唯一的女人。

    我結婚晚,我知道我決不會再結婚了。

    算你運氣,我有自知之明,知道保不住你,而且知道不會重新開始。

    ” “那倒不假,”娜琳說,“你無法讓我重新愛你。

    ” “可我能殺了你。

    ”皮皮說。

    他對她笑了笑,仿佛是在開玩笑。

     娜琳瞅了瞅他的眼睛,相信他真做得出來。

    她意識到,這正是他力量的源泉,他一威脅,别人就相信他說得到做得到。

    娜琳鼓起最後的一點勇氣。

     “記住,”她說,“如果他們兩個都要跟我在一起,你就得放他們。

    ” “他們愛自己的父親,”皮皮說,“他們其中的一個要跟老爸待在一起。

    ” 那天晚上吃過晚飯後,外面讓沙漠的熱氣烤得像蒸籠似的,房裡卻開着空調,一片涼絲絲的,兩人便向11歲的克羅斯和10歲的克勞迪娅講明了事态。

    看樣子,兩個孩子都沒感到驚奇。

    克羅斯雖說像母親一樣漂亮,卻已具備了父親那内在的剛毅,以及他的謹慎。

    他還完全無所畏懼,當即便開口說道:“我跟媽媽在一起。

    ” 克勞迪娅被這選擇吓住了。

    她帶着幼兒的狡黠,說道:“我跟克羅斯在一起。

    ” 皮皮吃了一驚。

    克羅斯對他比對娜琳更為親近。

    克羅斯常跟他一起去打獵,喜歡跟他玩牌.打高爾夫球,練拳擊。

    克羅斯不喜歡母親那樣熱衷于看書、聽音樂。

    皮皮星期六不得不加班處理公文時,克羅斯就來到收款公司跟他作伴。

    其實,皮皮心裡早已有數,認為他準能留下克羅斯,他希望得到克羅斯。

     他覺得克勞迪娅的狡黠回答很有意思。

    這孩子機靈得很。

    不過,她長得太像他自己了,他不想天天看着一張醜臉蛋,跟他自己的那麼相像。

    天經地義,克勞迪娅應該跟她母親。

    娜琳喜歡的東西,克勞迪娅也都喜歡。

    他要克勞迪娅幹什麼? 皮皮仔細打量着兩個孩子。

    他為他們感到自豪。

    他們知道母親是雙親中的弱者,因而要護着她。

    他還注意到,娜琳出于會演戲的本能,為這一場合作了巧妙的安排。

    她樸樸實實地穿着黑衫黑褲。

    金黃色的頭發也樸樸實實地紮着一條細細的黑色束發帶。

    那張臉形同一隻窄窄的鵝蛋,白白皙皙,攝人魂魄。

    皮皮心裡明白,自己面目粗粝,兩個孩子一定是這樣看的。

     他又搬出了花言巧語。

    “我隻要求你們有一個跟我作個伴,”他說,“你們可以随意互相見面。

    對吧,娜琳?你們這兩個孩子不想讓我孤零零一個人住在拉斯維加斯吧。

    ” 兩個孩子闆着臉望着他。

    他轉向娜琳。

    “你得協助一下,”他說,“你得作出抉擇。

    ”随即,他又氣憤地心想:我還在乎什麼呀? 娜琳說:“你答應過,他們若是都想跟我走,完全可以這樣做。

    ” “我們還是商談一下這件事。

    ”皮皮說。

    他并不感到傷心——他知道孩子愛他,但是他們更愛母親。

    他覺得這很自然。

    這并不意味他們做了正确的選擇。

     娜琳以輕蔑的口吻說:“沒有什麼好商談的。

    你答應過了。

    ” 皮皮并不知道那三個人覺得他樣子多麼可怕,不知道他的眼睛變得多麼冷酷。

    他還以為自己說話時克制住了語調,以為說得入情入理。

     “你得作出選擇。

    我保證:如果事情解決不了,你可以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不過,我得有個機會。

    ” 娜琳搖搖頭。

    “你很可笑,”她說,“我們上法庭。

    ” 這當兒,皮皮拿定主意該怎麼辦。

    “沒關系。

    你可以照你的意思去做。

    不過,請你想一想。

    想一想我們在一起的生活。

    想一想你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

    我求你通情達理一些。

    想一想我們四個人的未來。

    克羅斯像我,克勞迪娅像你。

    克羅斯跟我會好些,克勞迪娅跟你會好些。

    事情就是這樣。

    ”他頓了一下,“你知道他們兩個愛你勝過愛我,難道這還不夠嗎?再說,他們想你會勝過想我的。

    ”這最後一句話在空中缭繞。

    他不想讓孩子明白他話裡的意思。

     不過,娜琳卻明白。

    驚恐之中,她伸手把克勞迪娅拉過來,緊緊貼着她。

    這時候,克勞迪娅向哥哥投去了懇求的目光,說了聲:“克羅斯……” 克羅斯那張漂亮的面孔毫無表情。

    他斯文地動了動身子。

    突然,他站到父親旁邊。

    “我跟你去,爸爸。

    ”他說。

    皮皮感動萬千地抓住了他的手。

     娜琳傷心地哭了。

    “克羅斯,你要常來看我,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薩克拉門托那兒有你專用的卧室,别人不能住。

    ”這終究還是一起叛逆。

     皮皮高興得差一點跳起來。

    他心頭卸掉了一個重負,先前腦子裡還閃過一個念頭,現在也用不着那樣做了。

    “我們應該慶賀一下,”他說,“即使我們離婚了,我們将成為快樂的兩家人,而不是快樂的一家人。

    而且以後要永遠快樂。

    ”其他人都闆着面孔盯着他。

    “嗨,這有什麼,我們争取嘛。

    ”他說。

     過了兩年後,克勞迪娅再也沒去拉斯維加斯看望哥哥和父親。

    克羅斯倒是每年都去薩克拉門托探望娜琳和克勞迪娅,不過到了15歲以後,他的探訪期就縮短到聖誕節的幾天假日了。

     這兩個做父母的有着迥然不同的生活方式。

    克勞迪娅跟母親越來越相像。

    她喜歡上學,喜歡讀書、看戲、看電影,沉湎于母親的疼愛之中。

    娜琳從克勞迪娅身上看到了她父親的朝氣和魅力。

    她喜歡她的其貌不揚,絲毫見不到她父親的那副兇相。

    她們在一起過得很幸福。

     克勞迪娅上完大學,住到了洛杉矶,想在電影界試試身手。

    娜琳眼見她走了,心裡很難過,不過她在薩克拉門托結識了一些朋友,生活得也挺稱心,還當上了一所公立高級中學的副校長。

     克羅斯和皮皮也成了快樂的一家子,不過完全是另外一種快樂法。

    皮皮權衡了各個情況。

    克羅斯上高中時是個傑出的運動員,但是對學習卻不用心。

    他根本不想上大學。

    雖然長得儀表堂堂,但對女人卻不大感興趣。

     克羅斯很喜歡跟父親一起生活。

    說真的,他當初所作的那個決定不管多麼可鄙,從結果來看似乎還是正确的。

    的确是快樂的兩家人,不過不在一起。

    就像娜琳是克勞迪娅的好母親一樣,皮皮還真成了克羅斯的好父親,也就是說,他照自己的形象造就了克羅斯。

     克羅斯喜愛華廈大酒店的經營方式,操縱顧客,打擊騙子藝術家。

    他對歌舞女郎懷有正常的欲望。

    不管怎麼說,皮皮不能拿自己來衡量他的兒子。

    他打定主意,要讓克羅斯加入克萊裡庫齊奧家族。

    皮皮相信唐常說的一句話:“人生最重要的事情就是賺錢維生。

    ” 皮皮讓克羅斯在收款公司做夥伴。

    他把他帶到華廈大酒店,與格羅内韋爾特一起吃飯,并且要弄花招,好讓格羅内韋爾特關心他兒子的安樂。

    他跟華廈大酒店下大賭的賭徒打高爾夫球時,也讓克羅斯參加打雙打,而且總讓他做自己的對手。

    克羅斯長到17歲時,已經具有了高爾夫球賭客的特有素質,他對一個賭金甚高的特定洞穴打得尤為出色。

    克羅斯和他的搭檔常常獲勝。

    皮皮欣然接受失敗。

    雖然輸了錢,但卻赢得了兒子的極大好感。

     他把克羅斯帶到紐約,出席克萊裡庫齊奧家族的社交聚會,包括家族所有的婚葬活動,以及所有的節假日——尤其是7月4日,克萊裡庫齊奧家族懷着極大的愛國熱情,歡慶國慶節。

    不管怎麼說,克羅斯跟他們是近親,他的血管裡淌着唐-克萊裡庫齊奧的血液。

     皮皮每周都要坐到華廈的賭桌上賭一次,赢得他要付給特别經紀人的8,000美元的雇金。

    每逢這時,克羅斯都坐在一旁觀戰。

    皮皮教給他各種賭法的輸赢概率,教他把握好賭博資金,身體不好的時候千萬不要去賭,賭博的時間一天千萬不要超過兩小時,一周千萬不要超過三天,遇到連輸的時候千萬不要下大賭注,連赢的時候要始終注意謹慎,千萬不可掉以輕心。

     皮皮覺得,做父親的讓兒子見識人世醜陋的一面,似乎也沒有什麼不正常的。

    克羅斯作為收款公司的小夥伴,很有必要具備這方面的知識。

    有時候,收款并不像皮皮向娜琳描繪的那樣溫文爾雅。

     有幾次收款難度較大,克羅斯并沒有露出厭惡的迹象。

    他還很年輕,人又很英俊,不會讓人害怕,不過他的體魄看上去很健壯,完全可以執行皮皮下達的任何命令。

     後來,皮皮為了考驗兒子,打發他去處理一件特别棘手的事情,要他隻許動口,不許動手。

    打發克羅斯去處理,這本身是個信号,表明收款不會采取強制行動,這也是對債務人的善意表示。

    債務人是加利福尼亞北面一個黑手黨小頭目,欠華廈大酒店10萬美元。

    這件事沒有什麼大不了的,用不着克萊裡庫齊奧家的人,完全可以由下面的人來解決,表面上溫文爾雅,而不是采取高壓手段。

     克羅斯在一個不巧的時候找到了黑手黨小頭目。

    那人叫福爾科,他先聽克羅斯理論了幾句,随即拔出手槍,對準了小夥子的喉嚨。

    “你再說一句,我就把你他媽的扁桃體給打出來!”福爾科說。

     克羅斯吃了一驚,但卻毫不畏懼。

    “給5萬就行,”他說,“你不會為了5萬塊臭錢而殺死我吧?我父親不會高興的。

    ” “誰是你父親?”福爾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