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潛龍馭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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卻屢遭猜忌谄害,每每念及,頗是寒心!為臣若此,情何以賴?我近日旁觀,天元相壽恐殆不久!眼下朝廷已無固本之基。

    尉遲迥貴為勳戚,叔侄擁兵數十州,社稷一旦有難,必先起亂。

    司馬消難反覆無常之徒,卻也自認非池中之物,朝廷一有異常,動變亦在俄頃之間……” “……據此種種,你我兄弟為保全身家之計,當以亂中守誠,靜處待變為上。

    須眉丈夫若保疆為國,靖難救民,雖戰死沙場、馬革裹屍絕無悔憾。

    然今仕途兇險,朝堂詭谲,兄既為後父,衆目睽睽,稍有不測必首當其害!非是貪生,實為不值!為兄揣度,無論避嫌還是自保,還是暫離京師是非之地的好,煩請賢弟能在陛下面前斡旋成全。

    至于出藩方位,為兄對南方兵備谙熟,遠戍南疆更合心意。

    ” 鄭譯原以為楊堅乃陛下嶽父,與陛下之間雖有誤會,畢竟還是一家人。

    因而,平時諸多心事并不敢傾心相訴。

    沒料到,楊堅對自己如此直叙胸臆,不覺也以實情相訴:“随公一番話,竟使弟如醍醐灌頂!不獨随公有不測之虞,兄弟并朝廷内外諸官,其實人人俱有此慮。

    皆感時下進退維谷。

    弟這段日子如兄一樣,也是輾轉難眠、憂心忡忡。

    天元性情驟變,與往日非同一人,視文武百官甚至左右腹心,竟如家奴,杖策辱罵随心所欲。

    伴侍左右,戰戰兢兢,惶懼不可終日。

    唯恐變遭不測之禍。

    随公離京出彀之計,實乃保全身家之上上策。

    随公若能出京,弟也有一求:請偕弟一同前往,使弟也能暫避一時兇險,不知意下何如?” 楊堅說:“若得賢弟為軍前謀師,為兄可謂如虎添翼啊!” 兩人商定之後,鄭譯尋機奏禀宣帝:“陛下,江陵一帶,自王軌、宇文亮伏罪,兵備始嫌虛弱。

    南朝已知大周必定攻伐,故而已在長江南岸一帶大肆打造舟船、操練水兵,欲先發制人,重新奪回江陵。

    江陵乃兵家重地,一旦失去,等于為南朝開了個大門。

    請陛下引起警覺,對南方加強兵備。

    ” 宣帝聞言果然大吃一驚,急忙詢問:“以鄭大夫之見,朕增派誰前往戍備,可保無虞?” 鄭譯道:“于翼年歲已大,韋孝寬雖一向忠勇,與陛下卻少有舊恩。

    若論武略又一向效命陛下者,臣以為當屬随公。

    且随公父子一向戍守南方,對南朝兵備民俗,并水師兵略一向詳察谙熟,南朝若知朝廷诏随公鎮守江北,必不敢輕動。

    ” 宣帝點頭深以為然。

     鄭譯又道:“陛下,臣往日因不谙軍事,曾為他人輕蔑并連累陛下有吐谷渾無功而返之辱。

    至今也未有武功,陛下诏命随公南戍,臣懇求陛下诏敕臣與随公同行南下,使臣既可實習兵事,也可親曆戰争,以武功服人心。

    如此,也不負陛下多年扶植之恩。

    ” 宣帝當即準奏并命内史下诏:以上柱國、大前疑、随國公楊堅為揚州總管并總攬諸州軍事,守備異常,操練水軍,籌備并統領伐陳諸軍事,并诏沛國公、上大夫鄭譯随同監軍…… 接诏後,伽羅忍着與夫君重新遠離的憂傷,開始為夫君打點遠戍的衣物行裝并幹糧日用等物起來。

    雖滿腹惆怅,想到畢竟可以躲得意外災禍時,暗暗松下一口氣。

     沒想到,剛剛接到诏任楊堅為揚州總管的第三天,随國府還未來得及為楊堅備齊諸多遠行的雜物行裝,一份新的诏書又發到随公府來了。

     原來,這年仲夏剛到,天氣便驟然酷熱異常起來。

    身子有病的宣帝覺得宮中悶熱難耐,便命左右備駕,趕到京郊的天興宮避暑度夏。

     因路途暑熱,旅中又一路的颠簸之苦,車辇剛剛趕到天興宮,宣帝便覺得喉嚨腫痛,腹如刀攪。

    雖當即服了藥湯,卻是一點也不見緩輕。

     當晚,宣帝被病痛折騰了一夜,心下清知情形不對,第二天一大早,也不動聲色,也不說何故,隻令左右火速禦駕還宮。

     衆人也不敢問詢問原委,急忙打道返京。

     趕回帝宮時,已是入夜時分了。

     當晚,宣帝便氣喘虛弱,腹如油澆,一夜大汗,淋漓不止……麗華見陛下病勢沉重大非往日,一時也不敢驚動旁人,隻令人悄悄傳母親進宮,商議救治之計。

     待宣帝醒來時,已是第二天黎明了,床前,麗華和随國夫人俱是一臉憂戚,旁邊還有幼主闡兒和小公主娥英兄妹二人。

     此情此景,令宣帝乍然疑惑歲月又回到從前。

     他記得,從小到大,自己幾番病苦之時,伽羅夫人都是像現在這樣,和母後一起流淚心痛、一起為自己敷藥煎藥、拭汗喂湯…… 如今,連母後也顧不得自己,一人到山上享受清靜去了。

    隻有這位随國夫人仍舊一如繼往地守護着自己。

     宣帝望着面前的随國夫人,人明顯見老了,還有幾分的憔悴…… 此時,宣帝蓦然愧痛難當起來!自己幾番傷夫人的心,可是她仍舊像以往一樣,一直都是把自己當成她親生兒子一般心痛照料…… 他料到,或許,自己的時日不會太久了。

    可是,眼前諸事竟還沒來得及交待和托輔…… 此時,他已經開始感到自己病情危殆了。

    為了自己的病情不緻外洩,造成朝廷動蕩,使奸人乘隙,他命内官口傳谕旨:即日起,諸多嫔妃中,隻許麗華一人伴駕侍疾。

     麗華的恬淡和溫柔,總能使心神躁熱的宣帝感覺到一絲清涼和甯靜。

    麗華的補療藥膳,似乎也有着某種神奇的功能。

     他不知道,這藥膳竟是慧忍秘授給皇後一人之法。

     眼下,他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闡兒了:他還是隻是個七八歲的孩子啊!這大山般的重擔,莫非真要驟然落在兒子那雙稚嫩的肩膀上嗎? 然而,從前天到今天,遍視朝中文武百官,他竟無法認定,究竟哪一個人,既可安内靖外,又能忠心輔弼幼主,使大周江山帝祚安度危困得以延續? 他也曾想到皇兒的嶽父司馬消難。

    可是,他早就聽說,司馬消難乃反複無常之人。

    他的遠祖不正是三國魏晉時代篡魏自立的司馬懿、司馬昭麼? 托輔于諸王? 諸王一旦滋生奪重之心,篡位弑主,比他人更是名正言順,事半功倍。

    當年,宇文護兩番弑主,擅政十數年,惡夢令人至今記憶猶新,每念往事,仍是心有餘悸! 長孫覽?于翼?還是尉遲迥? 這些人,他似乎都沒有理由放心。

     今天,當他從昏迷中醒來,當他第一眼看到随國夫人時,他即刻認定了,自己最應該信任的那個人了。

     楊忠、楊堅父子三代數十人始終效命于大周。

    雖有百戰之勳,卻從未有過張揚倚勢之嫌。

    從奸相擅政、歲月艱危那時,随公夫婦便一直與父皇同仇敵忾、來往密切。

    否則,兩家也不會結下兒女之親。

    而且,楊家自漢朝以來,便以忠節孝義傳家。

    這麼多年來,他也親眼目睹了随公為人的穩練,為臣的忠良。

    随國夫人對自己更是始終如一的處處關愛呵護。

     最要緊的是,他相信自己的正妻楊麗華對自己的情分,對社稷的忠誠。

     可是,嶽父卻被自己一紙诏書外放到揚州去了。

     如今想來,除了母後和正妻麗華,如随公夫婦這般,多少年來的,凡事總是與自己同甘共苦、榮毀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