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巅峰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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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将軍不再多言,長長吸了一口氣,内息周遊全身各處經脈,将流轉神功運至極限,但真力循至任脈天突、膻中、中脘三處穴道時即感滞澀,同時胸口隐隐生痛,心知外傷雖已好了大半,但内傷短期内實難複原,僅憑殘餘的功力,最多隻能将流轉神功提到六層辟神之境,以此狀态迎戰強敵,斷不勝算。

     流轉神功乃是昊空門祖師昊空真人集道學武功大成所創,博大精深,公分九重,分别為清思、止念、靜照、屏俗、開合、辟神、氣滅、凝虛、驚道,一重比一重艱難,昊空真人亦隻修至八重凝虛,而難窺九重驚道之奧妙。

    天後傳人明宗越四年前泰山絕頂與暗器王林青一戰,雖自承落敗,但經強敵激發潛能,終修成八重凝虛之境。

     龍判官忽道∶“欲要過江北歸中原,此地附近共有三處渡口,但明兄可知老夫為何棄青翼渡與吞江口,偏偏要在此飛泉崖相候?” “不敢妄測龍兄心意。

    ” 龍判官朗聲長笑∶“隻有在此地,老夫才能給明兄一個公平交手的機會!” 明将軍不語。

    或者是因為在朝中太久,經曆了太多的打擊政敵。

    爾虞我詐。

    成王敗寇,所以,他已漸漸失去了江湖人的感覺。

    廟堂之上,隻有枭雄;在那廣闊的江湖之中,才能随處可見律其行。

    誠其諾。

    守其志的真正英雄。

     龍判官緩緩道:“明兄請直言,如今你的功力還有幾成。

    ” 明将軍沉聲道:“龍兄眼力高明,實不相瞞,大概隻餘四成。

    ” “好,那就請明兄前行七步。

    ” 明将軍雖然不明其意,但依言前行七步,踏上索橋至飛瀑之前,輕輕将仍在發怔的許驚弦帶至一邊,以免拼鬥時有所誤傷。

     隔着那懸流如織的瀑布,隐隐可見龍判官稍退了兩步。

    明将軍立知其意。

    此進彼退之下,他離飛瀑約有四步,而龍判官距離約有十步,若是雙方以瀑流為界相較,正好可抵消功力上的差距。

     “明兄或是以為老夫已知勝券在握,所以故作姿态,以求心安吧。

    ”龍判官冷笑道,“嘿嘿,再提醒一句,公平的方法并不一定有公平的結果。

    若是明兄輸了,老夫不會讓你活着回去。

    ”說話間微一用力,掌中長長釣竿一分為二,中空的竿管裡滑出兩支判官筆,握于手中。

     明将軍笃定一笑:“龍兄沒有落井下石,已足感恩德。

    至于輸赢勝敗,一會兒自見分曉。

    說實話,自從龍兄四年前受制于甯徊風後,你就已不在明某的對手名單之中了,如今亦不例外。

    ”明将軍故意提起龍判官受制于甯徊風的屈辱經曆,激怒對方可能令他心理失衡,出手露出破綻。

     龍判官的聲音中聽不出一絲喜怒∶“老夫修成‘還夢’筆法後,欲往京師求戰明兄,但途中偶遇北雪雪紛飛,一時技癢相較,誰知激鬥千招之後老夫竟無奈落敗。

    自此心灰意冷,對擒天堡諸事亦不聞不問,這才被甯徊風趁虛而入。

    可若不是他将老夫囚于地藏宮中,迫得我于寂寞無助之際痛定思痛,每日自省,從而再創新招,今日我亦無雄心與明兄一戰。

    如此說來,老夫對甯徊風不但沒有絲毫怨言,反倒是多有感謝之意。

    ” 明将軍不料龍判官如此輕描淡寫地講述平生大辱,内心大感震蕩,隻說了一個字:“好!”邪道宗師龍判官遇挫之後浴火重生,何人再敢輕視? 龍判官漠然道:“老夫雖以筆為兵器,卻僅是稍通文墨,而在地藏宮那幾年,無聊之餘翻閱詩文,轉而由文入武,另覓得一片天地。

    你我皆是一派宗主,縱是生死相拼,也不必效普通江湖人士拼刀動劍。

    所以今日隻想請明兄品評一下書法。

    ” 明将軍雙目開阖不定:“既然如此,龍兄手中已有筆,紙墨何在?” 龍判官吐氣開聲:“那就以水為墨,以瀑為紙吧!”說完這句話後,蓦然弓背俯身,雖看不見他面容,但那一股騰騰殺氣有如實質般傳來,手中的判官筆緩緩提至胸前,卻是如挽千鈞般沉重。

    山谷中回音不絕入耳,更增其威。

     兩大絕世高手隔瀑對峙,一時天地俱靜,仿佛連湍急的瀑布亦停滞下來,化為晶瑩剔透的紙張。

     忽聽龍判官朗聲長吟:“遂古之初,誰傳道之?”掌中判官筆淩空虛點,一道勁力沖湧而至,将瀑布劃開,一滴水珠脫瀑而出,直襲向明将軍的右目,正是“遂”字起筆的第一點。

    這是龍判官集十成功力的一擊,水滴受他勁力催發,快如鬼魅,眨眼即至。

     這一點堂堂正正,力透筆尖,起筆藏,落筆回,重如墜石頗合顔真卿筆意,行的是正楷之書,卻又隐含判官筆法中的點、挑之技,乃是将書法與武功完美結合的一筆。

     乍見龍判官出手,明将軍眼瞳中閃過一絲狂熱。

    他右掌疾揚,射出一記指風,端然迎向那迅捷飛行中的水滴。

    “噼啪”一聲輕微的爆響,水滴在空中碎裂,旋即被流轉神功化為水汽,消散不見,日光映照下,幻起一抹絢彩。

     畢竟龍判官距離水瀑有十步之遙,雖将功力提至最高,但水滴飛至明将軍面前已有所損耗。

    這一擊,在内力相較上可謂是半斤八兩,難分伯仲。

     龍判官筆下一折一彎,第二式“走之旁”已然發出,這一式卻是狂草之書,筆勢牽連相通一氣呵成,一條細細的白浪由瀑中彈出,直往明将軍頸邊圈來,宛如種下一道神秘的畫符。

    這是懷素大師奔放流暢的醉草,癫狂張揚,更暗合判官筆法中勾、圈、拂、截四字訣。

     明将軍五指箕張,中指、無名指、小指連挑,看似三指齊發,指間勁力卻是有正有奇,剛柔并濟。

    中指的剛力将白浪大部分勁力卸下,無名指勾起綿柔之力,使白浪放緩速度,小指連刺出幾蓬指風,發出燥熱勁力,水汽彌漫之中,白浪越飛越慢,漸漸萎縮,最終化為無形。

     龍判官的第三式又是一點,這一次卻是秦隸,平直方正,看似一點,筆鋒中卻帶有轉折,包含着判官筆法中的插、拈兩訣,又一水滴如箭般射向明将軍左肋。

     這一記水滴來得極快,前一道白浪尚未完全化開,便已從水霧裡直透而出。

    明将軍右掌疾合,淩空将水滴握于掌中,那一瞬間,他的右掌如同脹大了數寸,水滴在掌心中消散。

     電光石火間,龍判官已毫不間斷地發出連環三擊,每一招都是融書法與武功于一體的神技絕學。

    明将軍穩立原地,僅憑右掌肉眼難辨的數度變化,就将三式從容化解。

     龍判官招如閃電,轉眼間已将八字寫完。

    随着他中長吟不休,餘下的招法傾瀉而出:“上下未形,何由考之?冥昭瞢闇,誰能極之?馮翼惟像,何以識之?明明闇闇,惟時何為?陰陽三合,何本何化?圜則九重,孰營度之?惟茲何功,孰初作之?” 這是戰國時期屈原之名篇《天問》,乃是屈原對天地、對自然、對人生提出的一百七十多個問題,被後人譽為“萬古至奇之作”。

    想不到竟被龍判官化人武功之中,那一筆一畫、點撇勾捺中都包含着武學中的極理,更雜以各式書法,不但隸、篆、楷、草、行諸體俱備,其中還包括着甲骨、石刻等上古文字,筆畫裡隐隐還夾雜了梵文、巴利文、西域諸國文字的筆意。

     《天問》中曾出現許多“之”字,但在龍判官的筆下,每一個“之”皆不相同,各有巧妙。

    他的武功亦早脫出判官筆法的局限,不但将長刀的挂劈、寶劍的刺挑、重矛的揮按、戰斧的推砍盡數合為一體,也隐含着數種獨門兵刃的訣法,甚至還包括鷹爪功等空手武技中的纏、撚、撕、抓之術。

     飛泉崖邊,勁氣橫逸。

    明将軍與龍判官相距十餘步,隔瀑而戰,一時狹窄的索橋之上水汽彌漫,如雲遮霧繞于群山之間。

    若有旁人從遠處觀看,再聽到放聲長吟之句,定會誤認為是兩位得道之士淩空虛渡,羽化成仙,何承想這竟是一場武林中曠世難逢的生死之戰。

     轉眼間龍判官已接連發出近百招,天問筆法乃是他的秘創,從不外露。

    雖然這幾年間心中每時每刻都在回思每個招式與筆路,力求完美無缺不存破綻,但畢竟苦于無人喂招,未經實踐,或不免百密一疏。

    而與明将軍這等絕頂高手的實戰正是護殘補漏的最佳機會。

    但見龍判官須發皆張,頭頂上騰起茫茫白氣,内力聚至頂峰,腳步雖仍釘于原地不動,但身體晃動的頻率卻是越來越大,再施幾招後,蓦然一聲長嘯,一雙手臂輪轉如風,似幻化為萬千,左右雙筆齊發,各寫一字,速度亦是快了一倍有餘。

     起初由水瀑中射來的那一顆顆水滴、一根根水線、一條條水浪還僅是殘缺的筆畫,随着龍判官招式極快的變換,漸已可在空中凝為字迹。

    水雖是天下至柔之物,但在龍判官的驅使下,就如同形狀變化不休的暗器,虛實相間,錯落有緻。

    有的水箭隻是随手而發,不存威脅,有些卻附有龍判官數十年的精純内力,一旦擊實,就會像鋒利的刀刃般将血肉之軀割開。

     這一場華麗精緻的書法,不但炫人眼目、惑人心智,更能要人性命! 對于龍判官看似紛亂無章卻各呈精妙的招術,明将軍仍可一一化解,但已不複最初的悠閑,他的面色嚴峻至極,揮動的雙掌已無法封死每一道射來的水線,有時也隻能靠身形的變換閃避騰挪。

     明将軍見招拆招,少有反擊,固然是因為他功力隻餘四成,難以攻及遠處的龍判官,更重要的是,他亦很想一睹龍判官這套武功的全貌。

    不過如此一來,全憑守禦不免險象環生,龍判官的每一招每一式看似信手而為,卻皆是暗伏殺機,那一滴滴水珠比起穿石裂金的利器亦不遑多讓,稍有不慎,不但難以扳回均勢,還必将受到緻命重擊。

     龍判官确實給了明将軍一個極其公平的機會,兩人相隔飛瀑而戰,内力的深淺對戰局的影響已退居其次,明将軍不但要在對方狂風暴雨般的進攻下苦苦支撐,還要找出天問筆法的破綻,心智上的極大消耗才是左右勝負成敗的關鍵。

     明将軍唯一的優勢在于,他亦精熟《天問》之語句,可以大緻判斷龍判官出招的方向與角度,但酣戰之中,他又如何能把這一點點優勢化為勝勢呢? 更何況《天問》全詩三百餘句,一千五百多字,筆畫更是難以盡數,看龍判官發招擰身之際全無阻滞,招沉力猛,後勁綿綿似無窮盡,若是等他将這一套筆法使全了,難保明将軍不受水箭所傷…… “斡維焉系,天極焉加?八柱何當,東南何虧?”龍判官口中長吟聲越來越急,出手亦越來越快。

    在飛瀑中一道道射出的水浪掩映之下,隻能看到他模糊的影子,難辨真身。

     正使到“八”字的一撇,龍判官蓦然覺得手中判官筆微微一沉,筆鋒起落之間稍遇阻礙,筆意尚停留在這一撇未盡的餘味之中,竟不能及時轉入下一捺。

     那雖隻是一眨眼間的停頓,仿佛隻是筆調偶有不暢,但龍判官卻知道這決非自己習藝不精,而是明将軍在防禦近百招之後,發動了他的第一次反擊。

     天問筆法融合各式武學與書法,本來最是繁複多變,可“八”字隻有兩畫,屬于極簡單的漢字。

    但世間道理原是如此,簡單之中反而包含着更多複雜的變化。

    在那一撇一捺之間的轉折有無數種選擇,反而無法确定哪一種才算是無懈可擊。

    龍判官曾在這一招上苦思冥想數日,亦沒有得到一個完美的解決方案。

     明将軍沒有放過這稍縱即逝的時機,敏銳地抓住了龍判官的第一個破綻。

    同樣發出一道水箭,正撞在那一撇之上。

     龍判官全身上下皆被自身内力所護,何況相隔十餘步之遙,明将軍這道水箭根本無法傷及他。

    但在微妙的氣機牽引之下,卻讓龍判官原本圓轉如意的筆調現出一線滞重之感。

    龍判官不為所動,餘招接連發出。

    “九天之際,安放安屬?隅隈多有,誰知其數?” 天問筆法渾然一體,從頭至尾一氣呵成,明将軍這道水箭隻不過是往浩瀚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