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親仇俱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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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整兩日後,明将與許驚弦準備出發。

    梁辰夫婦知道多留無益,隻備下些清水與幹糧,又拿來兩套農家衣服換上。

    明将軍在螢惑城被火燎去半邊發須,經過修剪後,短發濃髯,再換上舊衣,乍然望去倒似四十出頭的農家漢子。

    梁辰送二人出了惡靈沼澤後,也不打聽明将軍離開的路線,便欲告别。

     明将軍忽道∶“此次虧得梁兄相助,感謝的話我就不多說了。

    但甯徊風此人詭計多端,務置我于死地而後快,若査知你助我脫困,必不會罷休。

    梁兄最好帶着夫人早日離開此地,以策萬全。

    ” 梁辰豪然一笑:“區區一個甯徊風,我還未必放在心上。

    ” 明将軍歎道:“此地可謂是窮山惡水中的一處世外桃源,梁兄或是不舍離去吧?不過你夫婦二人既然決意遠離江湖是非,又何苦再起無謂争執?何況紅袖姑娘不谙武功,為了她的安全,梁兄務必請三思。

    ”梁辰聽明将軍說得鄭重,略一沉吟後爽然答應下來。

     昔日因泰親王之故,許驚弦一直視追捕王梁辰為敵人,但經過四年前一路入京的種種事由,再有此次相助之恩,反倒對他生出許多感情來。

    想到此次與他一别,恐怕後會無期,許驚弦心頭竟略生出些傷感來,欲語無言,隻是恭恭敬敬地朝梁辰深施一禮。

     梁辰淡然一笑∶“小弦你自個兒多多保重,我雖不再過問江湖恩怨,但一對利眼與一雙耳朵還在,總能探到江湖的消息。

    日後若能聽說你有所成就,亦不枉你我相識一場。

    ”當即揮手作别。

     明将軍與許驚弦離開惡靈沼澤,先向北走出十餘裡,轉而東行。

    惡靈沼澤東面是連綿不絕的山脈,罕見人煙。

    直到午後翻越了數座大山後,才遇到一群東行的難民,兩人便混迹其中。

    許驚弦的顯鋒劍雖藏于身後,但一套農服又怎能遮掩得住?有位二十出頭的濃眉漢子頗為細心,留意到許驚弦身攜利器,又見到兩人氣宇不凡,不似尋常農夫,便上前搭話。

    他自稱姓劉名道,并旁敲側擊地打探二人的來曆。

    許驚弦隻說父子兩人打鐵為生,但戰亂頻生,不得已逃離家鄉,欲往他處另謀生路。

     父子遠避逃荒之事在這戰火燎原之際确屬尋常,但那劉道聽在耳中,面上卻是一副似笑而笑的表情。

    許驚弦隻恐言多有失,也不多解釋,但注意到那劉道肌肉隆起,筋骨脈絡突出,像是修習過武技,心底也暗暗生疑。

     明将軍窺空把許驚弦拉一邊,低聲道:“那姓劉的漢子武功不俗,隻怕有些來頭,可要小心應付” 許驚弦亦想到梁辰所說某些江湖人物藏于難民之中,伺機伏擊叛軍之事,而在近百難民之中,另還有幾個類似劉道的人物。

    明将軍心頭牽挂北線戰事,正與許驚弦商議是否找機會擺脫,忽聽馬蹄聲隆隆,一小隊叛軍策馬奔來,攔住去路。

     叛軍領頭的一位中年将官提聲喝道:“正在通緝要犯若幹。

    其中兩位重犯一位年約五十歲,身材高大,方面闊額,濃發長須,另一位是個十六七歲的少年,削面尖颔,身材單薄,長者身上有傷,少年身懷長劍。

    知情不報者,嚴懲不貸,窩藏者與逃犯同罪。

    ”他的描述,與明将軍如令改扮的樣貌稍有不符,但與許驚弦卻頗為貼切。

     許驚弦一驚,這隊叛軍隻有二十餘人,與之交手自可不懼,但就怕露了行藏,引來對方高手追擊。

    不過按這将官所說,對方并不确定己方的人數,至少赤虎尚未落入敵人手裡,心中稍覺安慰。

    他忽瞅見劉道滿懷疑惑地望了自己一眼,心中又是枰枰亂跳。

     劉道卻隻是微微一笑,随即大聲道:“長官,我們這一路隻顧逃難,哪有工夫窩藏逃犯?長官若是不信,盡可逐個盤查。

    ” 領頭将官顯然隻是應付差事,冷哼一聲:“諒你們也不敢。

    ”正要撥馬離開,與他并騎的一位瘦小士兵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話。

    那将官面露不耐之色,卻還是不情不願地勒住馬缰,轉身對屬下道:“都下馬,細心搜査。

    ” 許驚弦見那小個子臉被頭盔遮得産寒,瞧不清面容,雖是士兵裝束但這叛軍将官卻要聽從他的建議,而且聽他說話口音古怪,不知是來自南疆異族還是烏槎國。

    正思忖間,那将官的視線定在了他身上,馬鞭一指:“我看這個楞小子倒是有些像逃犯……” 劉道哈哈一笑,先對左有暗中使個眼色,随即長身擋在許驚弦之前:“長小心謹慎些無妨,可莫吓了了我的小兄弟、你真要查,不如先從小民査起吧。

    ” 将官斜睨着他:“大膽刁民,就先査你!來人,搜身。

    ” 明将軍與許驚弦不知道保護他們出于何意,眼睛餘光又掠到人群中另有幾人各占要點,隐有伺機出手之意,彼此對視一眼,暫且不動聲色,靜觀其變。

    幾位士兵上前細細搜查劉道,卻一無所獲。

    那将官沉聲道:“挨個兒盤査每一個人,不許有漏網者。

    ” 卻見劉道上前兩步∶“長官,剛才那幾個士兵沒有搜到我身上的寶貝,長官想不想要?” 那将官一怔,面露貪色:“什麼寶貝?” 劉道毫然吐出四個字:“我的拳頭。

    ”話音未落,一拳已然擊出,卻不是打向領頭将官,而是那小個異族士兵。

     那異族士兵猝不及防,被這一拳擊個正着。

    隻看肋膏斷裂之聲啪啪亂響。

    口中鮮血狂噴,倒伏于地,眼見是不活了。

    與此同時,另七名漢子同時出手,慘呼聲、兵刃斷裂聲此起彼伏已有十數名士兵倒地,但除了那異族士兵被劉道一擊緻命外,其餘人或被點穴道或傷四肢,雖然暫時失去戰鬥力,卻無性命之憂,還有幾人被利器指住咽喉要害,吓得不敢動彈。

     那将官戰刀方才出鞘一半,周圍已隻剩下西五名同伴,眼見劉道笑嘻嘻地盯着自己,面容上殺氣若隐若現,心知抵抗無益,隻得長歎一聲,将戰刀棄地投降。

     尚有一名士兵匆匆倒退,口中大叫道:“劉将軍,我們中伏了……”卻冒失失地正撞向劉道背心,劉道也不回身,右臂一繞一扣,已将那士兵挾在脅下,随即借勁反手一抛,不偏不倚地朝許驚弦丢來,口中還道:“若不讓小兄弟露一手,豈不是得在下越俎代庖?” 自從劉道乍然出手,許驚弦目光就一直盯在他身上,見他出手剛猛,毫無花巧,招式上走的是外家功夫的路子,内勁卻是沉渾,拳拳生風,能夠内外兼,可算是江湖上一把好手,決非寂寂無名之輩,正猜想他的門派來曆。

    忽見劉道将那士兵朝自己抛來,許驚弦心想這劉道不分靑紅皂白地出手,勢道極猛,竟也不怕誤傷自己,不由胸中有氣,少年好勝心起,有心顯露一下武功,免得被他小觑。

     那士兵在空中不辨方向,哇哇大叫着亂揮手中鋼刀,極是危險。

    好個許驚弦,混亂中窺得真切,不避不讓,單掌骞然探出。

     劉道急聲大叫:“接不得,快閃開……”原來他這一擲雖有相試之意,但更志在立戚攝敵,足足使出了八九成的勁道,唯恐許驚弦年少不知深淺,莽撞硬接有所損傷、所以連聲提醒。

     說時遲那時快,許驚弦右掌已于空中穩穩抓住鋼刀。

    鋼刀甫一入手,隻覺一股大力傳來,不但士兵情急中盡吐全身蠻力,亦含着劉道的抛擲之力,單手幾乎掌握不住。

    許驚弦大喝一聲,左掌側砍如刀,将帷幕刀網化于掌勢中擊出,刹那間連發十餘掌,盡劈在鋼刀刀背無鋒之處。

    帷幕刀網乃是禦泠堂不傳之秘,進攻或許稍欠犀利,但防禦可謂無懈可擊,數掌合力,那鋼刀上所附之力盡皆被化解,砰然落地。

     但那士兵連盔甲足有近兩百斤,淩空飛至,重若千鈞,委實難擋。

    許驚弦心知任憑士兵摔在地上必會骨折筋斷,暗中一咬牙,右掌棄去鋼刀,蓦地轉身将那士兵背在身後,腳踩忘憂步法,繞着七尺方圓的半徑疾速轉圏。

    起初隻覺背沉如山,但每多踩一步,力道就卸去一分,足足踏出二十餘步後,方才一把提住那士兵的衣領,輕輕巧巧地将他放在地上。

     看到許驚弦露了這一手高明武功,劉道面呈驚訝,他知自家功力,本以為許驚弦碎不及防下隻能閃避,卻不料他舉重若輕地接了下來,當即鼓掌喝彩:“小兄弟這手功夫可俊的很啊,看來我們真是多管閑事了。

    ” 許驚弦一笑不語,他得了林青、愚大師等數位髙手的悉心傳授,對于武道的理解向來是以己之長攻敵之短,剛才好勝心起,以自己并不擅長的硬功強接,此際亦覺胸口隐隐發悶。

    一旁那個士兵驚魂未定,兀自喘息。

     劉道朗然道:“大家都是中原的好漢子,何苦幫着烏槎國打自己人?我知你們皆是身不由已,不得不為虎作伥,今日且放你們回去,盡可實情禀報,但不得再拿這些無辜百姓洩憤,若再頑固不化……”一指那早已斃命的異族人的屍身,“好好想想這個蠻子的下場吧。

    ” 衆士兵隻求活命,紛紛應承。

    劉道叫住那個領頭将官走開幾步單獨問話,對其餘人則随意地揮揮手。

    另外幾位江湖髙手看來皆以他馬首是瞻,将士兵盡數放行。

     許驚弦猜不透劉道的來曆,暗暗運起“華音沓沓”心法偷聽。

    隻聽他低聲問那将官道:“你們通緝的要犯到底是什麼人?” 那将官茫然道:“我隻曉得是軍師丁先生親自下的命令,現在全軍上下都在四處搜索他們。

    聽人說好像是有一些敵軍的奸細……啊,不不,是一批朝廷派來的英雄好漢盜走了軍印,詳情我也不知。

    ” 劉道又問了幾句,卻再問不出什麼消息,見那将官戰戰兢兢地望着自己,唯恐回答不力遭他毒手,不由一哂:“劉将軍不必害怕,吿訴你個秘密,我也姓劉,咱們五百年前都是一家,我不會害你。

    ”亦放他離去。

     許驚弦暗忖甯徊風果是心機深沉,唯恐軍心有變,嚴密封鎖泰親王斃命的消息,又怕聽到明将軍的名字那些士兵貪生怕死不敢盡力搜索,競編出了軍印被盜的謊言。

    明将軍卻是面色木然,或是暗運起流轉神功之故,英華盡斂,渾如一位普通百姓,半點也瞧不出昔日大将軍的雄姿。

     劉道朝許驚弦走來,拱手一揖∶“方才不分輕重出手相試,多有得罪。

    不過若非如此,在下也無法見識到小兄弟的神功。

    ” 許驚弦見他分派有緻,雖是布衣平民的裝束,卻俨然一位引領雄兵的将軍,暗中也有些佩服,再聽他直承不是,胸中怨氣煙消雲散,嘻嘻一笑:“兄台何必多禮,倒是我們才應該多謝你出手相助。

    若你真是姓劉,便喚你一聲劉大哥。

    ” 劉道正色道:“實不相瞞,在下化名隻是為了行動方便,姓劉不假,名字卻喚作書元,承蒙裂空幫夏幫主看顧,做了幫中一個小小的護法。

    ” 許驚弦恍然大悟,裂空幫身為江湖白道第一大幫,自不會對外族侵犯中原視若無睹,所以暗中派出高手伏擊。

    他對裂空幫知之不詳,從未聽說過劉書元之名,隻知其中除幫主之外另設有九門,門主便是護法。

    怪不得此人武功如此強橫,能在裂空幫中擔任護法之職,當非碌碌之輩。

     明将軍忽道:“請問碧霄門主,派出人馬伏擊叛軍,是夏幫主個人的意思麼?我看你的手下尚有嵩山派與九宮山高手,故有此問。

    ” 劉書元一怔,裂空幫下九門以九筲為名,面他正是碧霄門門主,在九門之中排名第七,在江湖上名聲并不響亮,卻不料明将軍不但一語道破自己的身份,更能在亂局中将各人的武功底細了然于胸,顯然是位高手。

    而他起初的注意力皆放在許驚弦身上,直到明将軍此際開口,方才留意到他,這份藏鋒斂锷的功夫實不多見,料知是前輩高人,便恭敬答道:“前輩目光如炬。

    這是上個月夏幫主發起江湖聯盟‘神州會’定下的計劃,不獨我裂空幫,白道各大門派皆有高手參與。

    ” “原來如此。

    ”明将軍額首,若有所思。

     方才忽起厮殺,難民們亂作一團,劉書元命手下将百姓聚集安撫,又轉頭對明将軍道:“為免連累這些百姓,我等必須離開。

    兩位不知要去何處?” 明将軍沉吟道:“我們确是官府的探子,要去三峽與朝廷水師會合,不知劉護法可知道路?” 劉書元撫掌道:“恰好我們也要東行數裡,兩位若是方便,不妨同路,彼此間也有個照應。

    ” 将百姓之亊料理完畢,加上劉書元的七名手下,一行十人往東行去。

    那些江湖漢子大概都得了劉書元的叮囑,并不過問明将軍與許驚弦的來曆,但目光之中不免有些疑慮,兩人隻故作不見。

     劉書元不時找許驚弦搭話,一口一個小兄弟,頗有親近之意。

    許驚弦一邊與他說話,一邊留意周圍幾人的言談,這些人都是來自江湖各名門大派的弟子,年輕人不乏倨傲之氣,但即便是兩個年逾花甲的老人,對劉書元亦是畢恭畢敬,足顯尊重,由此可見裂空幫在江湖上的威望。

     一路上明将軍沉默寡言,盡斂鋒芒,雖未運起名動天下的流轉神功,但身邊似也罩着一層有形無質之氣,衆人皆敬而遠之,無人尋他說話。

    劉書元年不大卻顯得極為老到,許驚弦聽他閑聊些江湖逸聞,倒也不覺乏悶。

     走了半日,已至傍晚時分,用過餐後依舊上路。

     劉書元對許驚弦解釋道:“今夜本幫琅霄門沈護法将帶來幫主口信,我們約好去前方一座小廟中接頭,所以并不休息。

    ” 許驚弦聽到“沈護法”三個字,頓時想到明将軍之言,脫口道∶“原來沈羽沈少俠要來了。

    聽說他乃夏幫主最得意的弟子,有萬夫不當之勇,兩柄長槍重者日‘征衣’,輕者日‘缥缈’,乃是江湖新一代有數的高手。

    ” 劉書元贊道:“你說得甚是。

    沈護法年紀不大,但在幫中處理大小事務有條不紊,公正不阿,極得大家信服,名望已然不低。

    雖未見他顯過身手,但有道是強将手下無弱兵,作為夏幫主最得意的嫡傳弟子,我等自不敢望其項背。

    ”心裡卻暗暗稱奇:沈護法藝成之後從未出手,江湖上皆說他武功高強,卻無人探得究竟,顯得十分神秘,兩柄長槍的名字就連幫中普通的小頭目都未必知道,也不知這位小兄弟卻是從哪裡聽說的。

     許驚弦記得曾在某本書中看到過那“九霄”一為太霄、二為紫霄、三為琅霄、四為玉霄、五為景霄、六為丹霄、七為碧霄、八為青霄、九為神霄,劉書元不過是碧霄門護法,武功已然不凡,而沈羽年紀輕輕又從未顯露武功深淺,竟可坐上琅霄門護法之位,算來已是裂空幫第三号護法,果是深得夏天雷看重。

    想到明将軍競把自己與之并稱為天下有數的少年英雄,頓覺惶惑,既想早些一睹沈羽的風采,又怕相形見绌。

     劉書元瞧出他心意,咧嘴一笑∶“小兄弟看年紀比沈護法還小上幾歲,武功卻極是成熟老辣,招式一氣呵成又不露鋒芒,與尋常武技大不相同,端是平生僅見。

    沈護法與我尚有幾分私交,若小兄弟有意,便介紹你二人認識一下,日後江湖相見也有個幫襯。

    ” 許驚弦略有些意動,但想到與沈羽随行的隻怕還有裂空幫髙手,或有見過明将軍之人。

    自己與沈羽相識不打緊,但勢必要與明将軍一同露面,萬一被人認出,難辨福禍。

    正自沉吟,不料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