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圖窮匕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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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所以命人于城中掘井,卻意外得知城内地下全部鋪滿黑色大石,不免感覺有異,當即外出査看,恰好躲過一劫。

    不過明将軍雖然性命無憂,但變生不測之際,被一塊數百斤的大石撞在胸口,受傷頗重。

     幸好城底火石爆炸威力太大,加之害怕引起明将軍的疑心,叛軍亦不敢太過靠近,隻在五十裡外紮營,總算有些許喘息之機。

    待敵人的大軍開入熒惑城時,明将軍、許驚弦、赤虎三人已在城東的山林中隐蔽起來。

     遙望山下,火把通明。

    數千烏槎國士卒列成數隊,陸續進入殘破的城堡,開始了嚴密搜索。

    城中還有零星的爆炸,空氣中盡是滾滾濃煙,聞之令人嗆咳不休,但叛軍早有準備,每人都是面蒙濕巾,手提利刃,他們都得了嚴令,務必找出明将軍的下落,每一處殘垣斷壁都不放過。

    還有士卒拿着撬棍、鐵鏟等将碎石搬開,把埋于瓦礫中的傷者拖出,無論傷勢輕重皆被強行押解至城外集中,若遇抵抗則當場擊殺。

     赤虎低聲道:“咱們且快走,隻怕敵人就要搜山了。

    ” 明将軍目光閃動,輕輕搖頭:“再等一等。

    ”他知道方圓數十裡都已被嚴密封鎖,必須從叛軍的布陣中發現破綻,找尋合适的突破口。

     一聲鷹唳從頭頂上傳來,一隻黑色的大鷹在高空盤旋,俯瞰整個戰場,焦急地找尋着它的主人。

    許驚弦心頭一緊,悄悄挪動身體深藏于林葉之間,此情此景下見到扶搖,不但不能相認,反而要避開它銳利的鷹目。

    扶搖雖不知許驚弦的方位,卻能感應到主人就在左近,隻在空中盤旋不去。

     赤虎恨恨道:“這隻鷹兒有些古怪,怕是敵人的眼線,咱們可要小心。

    哼哼,若是我手上有弓箭就賞它一記。

    ” 許驚弦暗忖連赤虎這個粗人都能看出扶搖不尋常,當然更瞞不過明将軍,半個月前明将軍曾見過扶搖一面,會不會因此聯想到自己身上?不過他一心隻想着如何避開叛軍的搜索,早已顧不得身份是否洩露。

    如果扶搖能載着明将軍飛離,他必會毫不猶豫地召它下來。

     尖銳的鷹笛聲遙遙傳來,一短三長,那是召回鷹兒的号令。

    空中的扶搖羽翼一顫,抗議似的發出幾聲鳴叫,直到鷹笛又連續響了幾次後,方才不情不願地飛開,往山谷中斜斜落下。

     許驚弦的目光随之望向山谷中的手執鷹笛的黑衣人身上,生死懸于一線之際,仍然覺得心中一熱。

    對方雖是蒙面,但看那高挑的身材,窈窕的腰肢,以及扶搖對她毫無避忌的親熱态度,就可确認是夜莺。

     許驚弦心頭怦怦亂跳,無從得知夜莺的下一步行動。

     這些日子以來,每至夜深人靜時,許驚弦總會不由自主地回想起與夜莺在一起的時光。

    她無常的性情、她美麗的面容、她刁蠻的聛氣、她凄慘的身世……以及二人彼此之間悄悄滋生的那一分若有若無的情意。

     可是她本就是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女孩子,在非常道中又大有身份,此番專門前來保護丁先生,多半知悉丁先生即是甯徊風的秘密,而自己從一開始就隻是甯徊風手中一枚棋子,在這種情勢下,她的感情又有幾分是真? 如有感應般,葉莺亦擡頭望來。

    雖然看不真切,許驚弦卻仿佛可以體會到她目光中的一絲焦灼與關切,耳邊仿佛又傳來她的聲音:“臭小子好好保重,記得身處險境,不要太信任别人……” 刹那間,與葉莺同行的點點滴滴都在許驚弦心頭湧現。

    想到剛才對她的懷疑,恨不得重重打自己一掌。

    他可以不信任别人,但怎麼可以不信任她? 命運懸而未決,明将軍存亡未蔔,衆人身處網羅之中,許驚弦卻清楚地感知另一張溫柔之網緊緊地纏住了他。

     山谷中葉莺收回目光,隻是輕觸着扶搖的羽翼,安撫鷹兒焦躁不安的心情。

    數年的殺手生涯讓她的心腸比常人更加冷酷而堅強,以往她可以毫不猶豫地聽從師父的任意一道指令,殺死任意一個目标。

    但與許驚弦短短十幾天的朝夕相處中,那個真誠而坦蕩的少年已在不知不覺中喚醒了她内心深處的少女情懷,她無法對他面臨的危險視而不見,哪怕為他背叛師門也在所不惜。

     她已經盡力了,隻希望許驚弦能夠平安! 熒惑城中的搜索還未止息,更多烏槎國軍隊陸續地趕來,在一位身着金盔金甲的大将調度下,三四千士卒兵分兩路,五人一組,每組相隔十餘步,開始密集地搜尋熒惑城東西兩面的山地。

    許驚弦的心又提了起來,發汗的手掌握緊顯鋒劍的劍柄,看此情形,最多還有一炷香的工夫,敵人将會查到他們三人的隐蔽之處。

     此時熒惑城中突然傳來騷動,隻見一小隊手執刀劍的摘星營将士從廢墟中沖來,正負責搜索這一地帶的數十名烏槎國士卒猝不及防,被他們砍倒在地,随即更多的烏槎國士卒組成一個扇形圍了過去。

     這隊摘星營将士人數不過三十餘名,面目已被煙火熏得漆黑,身上皆有傷勢,卻是人人奮勇,鬥志旺盛,當者披靡。

     隐隐可聽見從行伍中傳來淩亂的呼喊聲∶“我們拼死也要保護将軍的安全……”“中原男兒,決不投降,誓與将軍共存亡……” 聽得明将軍的名字,争功心切的叛軍從四面八方圍來,但那三十餘名勇士面對百倍的敵人圍攻毫無畏懼,像一支深深剖入敵軍心髒的箭頭,硬生生闖開一條血路,往西山上沖去。

     沿途灑滿鮮血,兩軍軍士的屍體與斷肢混雜在—起,手中的兵器互斫入對方的軀體,每一個倒下去的戰士都會拼着最後一絲力氣抱住最近的敵人,在血泊中掙紮、翻滾,直至生命消逝。

     最後沖進西山密林中隻剩下十幾名士卒,無數烏槎國士兵随之湧入,兵刃的碰撞聲、拼殺的怒吼聲、瀕死的慘嘶聲延續到深林中亦不停息…… 許驚弦雙眼模糊了,那些摘星營的将士明知必死,卻強忍傷痛做最後的拼搏,隻為替明将軍換取一絲生存機會。

    那是怎樣一種無畏的信念! 隻有愛兵如子的統帥,才有敬其如父的士卒! 明将軍深吸了一口氣,強拉住欲要拼命的赤虎,低沉的聲線中有一分強抑的嘶啞:“走!要想不辜負兄弟們的犧牲,我們就一定要活下去。

    ” 趁着那一小隊摘星營将士吸引了大部分叛軍的注意,三個人借着密林的掩護,悄無聲息地往深山中行去。

     但他們心裡都清楚,離開熒惑城并不意味着安全,橫在他們面前的,不僅有荒嶺迷瘴、野獸毒蟲,還有數萬敵軍長達數百裡的封鎖線,以及烏槎國、擒天堡、媚雲教與各族高手的全面搜捕。

    在這一場力量懸殊的圍獵中,他們是幾近絕望的獵物。

    蓦然幾道毫無征兆的電光由半空中射下,如同巨大的戰刀劃破天穹。

    暗夜乍明,複又沉入漆黑之中,隆隆的雷聲由遠至近,就像是天神的戰鼓,敲擊出他們殘存的鬥志與求生的欲望。

    大雨,就在此刻傾盆而下。

     這是一片不見盡頭的深山老林,随處潛伏着危機。

    烏雲籠罩在頭頂,遮去了星月,他們在一團漆黑之中不辨方向地前行,密如蛛網的森林既覆蓋了逃亡者的身影,也隐沒了追捕者的痕迹。

    誰也不知等待在前方的會是什麼,是生存的希望,還是死神的長刀? 已近寅時,大雨漸漸停歇,将近三個時辰沒有停息的奔跑幾乎耗盡了他們的體力,三人圍坐在一棵老樹下休息。

    沒有食物充饑,沒有衣物保暖,隻有葉縫間落下的雨水勉強能夠助他們恢複一些體力。

    這場生死追捕甫一開始,相較于裝備精良的追蹤者,他們已盡處下風。

     許驚弦的目光停在了地面上。

    這場突如其來的大雨有利有弊,既暫時助他們甩掉了敵人的追蹤,卻也在泥濘中留下了腳印。

    精于追捕術的高手任何蛛絲馬迹都不會放過,何況是如此明顯的痕迹。

     明将軍瞧出許驚弦心中所想:“吳言,我知你的輕身功夫不錯……” 許驚弦毅然道:“将軍不必多說,我決不會獨自逃生。

    ” “若我有此想法,豈不是侮辱我最好的戰士?”明将軍苦笑,“我們必須由樹頂上逃生,隻是你需要帶上赤虎。

    至于我自己,大概調息一個時辰,方可勉強施展輕功……” 許驚弦心中一驚,定睛望向明将軍。

    算來明将軍已五十有四,但平時看來一如三十幾許的壯年,絲毫不見老态。

    而此刻他面色顯得異常蒼白,雖不見痛苦之态,卻仿佛瞬間蒼老了許多,他的傷勢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嚴重。

     赤虎道:“不要管俺,隻要将軍沒事,把俺丢下也不打緊。

    ” 明将軍一擺手,神情鄭重,不容拒絕:“五百将士隻剩三人,我不想再失去赤虎。

    ”赤虎面露感激,—時說不出話來。

     許驚弦的聲音輕如蚊蚋:“我隻怕力有未逮,有負将軍所托。

    ”他體内雖有蒙泊國師七十年的内力,卻僅可自保,若要背負赤虎這樣一條近二百斤重的大漢,實難運用輕功。

    他對景成像廢去自己丹田氣海之事本已有所諒解,此刻又越發痛恨起來。

     明将軍點點頭:“待我功力稍複,或可想個法子。

    ”言罷盤膝而坐,閉目調息運功,再無言語。

    值此生死關頭,叛軍随時将至,每一刻都是無比珍貴,隻有盡快恢複功力,方有—拼之力。

     許驚弦對赤虎打個眼色,兩人悄然起身,立于左右替明将軍護法。

     赤虎咬牙切齒,臉現勇決之色,口中似在喃喃自語。

    許驚弦感知他心意,若遇危難,他必會以死相謝免得成為累贅,低聲道:“你忘了在金沙江邊麼?在那種情勢下我都沒有抛棄你,現在也不會。

    ” 赤虎想到那次偵騎營執行任務險死還生,最後還賠上了秦勇剛的性命,卻也因此與許驚弦盡釋前嫌,化敵為友,不由重重—歎:“好兄弟,你放心,就算要死,俺也要死得值得。

    ”剛才摘星營将士從容赴死的行為深深撼動了他,在他簡單而樸實的心裡,已下定決心,若一定要犧牲自己,也應該引開叛軍的追兵,以保證明将軍與許驚弦的安全。

     許驚弦立刻猜出了赤虎的心思,知他是個直性子,一旦有了某種想法根深蒂固極難消除,正想着應該如何相勸。

    就在這—瞬間,他突然感覺有異,以指按唇,對赤虎做個噤聲的手勢。

     赤虎雖無所覺,但在軍營久經訓練,當即緩緩抽出戰刀,屏息待戰。

     夜。

    寒、暗、幽、靜。

     周遭并無有人接近的征狀,一種奇詭而令人驚怖的寂靜在叢林中緩緩彌漫開來。

    許驚弦與赤虎警惕地巡視左右,但除了他們緊張的呼吸,四周再無半分聲響,仿佛連葉片上殘留的雨水都停止了滾動。

     令人窒息的氣氛隻持續了片刻,一隻鳥兒撲翅飛起,打破了暗夜的沉寂,随即響起一隻蟲子的鳴叫。

    然後,小動物的爬行聲、夜風的吹拂聲、樹葉的搖曳聲、雨水的滴落聲再度占據他們的聽覺,古老森林重又充注了生機。

     赤虎舒了口氣,不自然地笑了笑,将戰刀入鞘;明将軍依然閉目盤膝,仿佛對周圍一無所覺,全力運功調息;許驚弦屏息細聽,卻再無異樣的感應,剛才似乎隻是他的錯覺……可是,他無法釋懷那最初的一陣死寂。

    若有人接近,對方藏身在何處?假使來者是敵,決不可能等待明将軍恢複武功,他為何不出手? 隔了半炷香的時分,由北方隐隐傳來衣袂飄飛之聲,一群夜行人正朝他們急速接近,聽來距離不過百步之遙。

    敵人能如此迅速地追至,來的必都是高手,能避則避,硬拼實為不智。

    許驚弦望着明将軍陣青陣紅變換不定的面容,心知他運功正值緊要關頭,決不能受到幹擾,不然難逃走火入魔之厄。

    擺在他面前的唯一辦法,隻有引開敵人,好給明将軍留下足夠的時間。

     許驚弦一橫心,向赤虎無聲地做個手勢,示意他留在原地守衛,拔出顯鋒劍往北方迎去。

     七八條黑影由樹林中鬼魅般彈射而出,迅捷如飛。

    許驚弦低喝一聲,顯鋒劍劃出一道光弧,罩向最前面的一道黑影。

    他本不需如此急躁出手,但為了吸引敵人的注意力,不得不然。

     此人乍遇突襲,卻是反應極快,口中發出一聲冷喝,手中一根三尺長的鐵棒急速下沉,與顯鋒劍碰個正着。

    許驚弦心頭微沉,隻看此人處變不驚,沉着應戰之态,當知其武功不俗,依此算來,來敵雖隻寥寥數人,其戰鬥力足可抵得上數百人的軍隊,隻憑自己孤身隻劍,實難有把握退敵。

    但此刻他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隻求掩護明将軍脫身,至于他與明将軍之間的個人恩怨,更是無暇顧及。

     鐵棒與顯鋒劍相交,發出—聲輕響,棒頭已被無堅不摧的劍刃斬斷。

    對方武功雖高,卻未料到顯鋒劍如此鋒利,力道錯用,身體失去平衡,中路門戶大開,眼見許驚弦第二劍直往胸口刺來,卻無力閃避。

     後面兩個敵人随之趕到,見同伴遇險,各自發招。

    一把長刀曲如彎月,直斫向許驚弦後腦;另一人發出劈空掌力,虎虎生風,橫截許驚弦持劍右肘。

    兩名敵人雖是倉猝出招,卻皆是攻敵之所必救,力沉招穩,準狠兼備。

     許驚弦不及傷敵,右腕一擰,劍柄撞上劈空掌勁将敵招化解,劍掌相觸,但覺對方掌力雖不沉重,卻隐含一股詭異的陰冷之氣,與中土武功大不相同,多半是烏槎國高手。

    激鬥中亦不及細想,許驚弦随即左掌斜按在第一個敵人肩頭,趁勢躍起避開長刀,又朝第四個敵人殺去。

     第四人持一根丈二長鞭,鞭分十餘節,每一節以鋼環相扣,鞭梢上滿附着純鋼所制的倒刺,既可削粘血肉,亦能鎖扣兵器,乃是中土少見的奇門兵器。

    但顯鋒劍實在太過鋒利,長鞭剛剛卷住劍刃,隻聽一陣急響,數十根倒刺盡皆斷裂,随後被許驚弦一肘搗在胸口,踉跄而退。

    許驚弦更不停留,足蹬樹幹,借力騰空而起,顯鋒劍挑起三朵劍花,分刺其後三人。

     來敵共有八人,皆是烏槎國與媚雲教中的高手,若是以一敵一或不及許驚弦,但數人齊至,實力穩占上風。

    隻不過追蹤者原本以為逃亡者必是強弩之末,不免輕敵,又被許驚弦仗着神兵顯鋒劍先聲奪人,更憑着陰陽推骨術料敵先機,搶在他們立足未穩之前發動襲擊,一時陣腳大亂。

     許驚弦連攻七人,心知一旦等對方站穩腳跟合圍,自己必落下風。

    他本意隻想引開敵人以免明将軍被發現,亦不戀戰,虛晃一劍逼開第七人,揪空跳出戰圈,往東北方沖去。

    就在他身形虛進實退的刹那間,一道劍光如閃電般點向他的眉心。

    這一招出手的時機恰到好處,正是許驚弦舊力方退新力未生之際。

     許驚弦本能地以顯鋒劍護住面門,但對方這一劍竟在空中不合情理地稍滞再進,仿佛長了眼睛般避開顯鋒劍劍刃,原式不變再度釘來。

    劍尖離他眉心尚有半尺,已可感應到那一絲冷厲的殺氣直剖入腦。

    這—招并沒有太多花式,而是勝在對時機的把握,猶如伺伏已久的毒蛇乍吐寒信,刁鑽奇巧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