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關燈
時要滅的煤氣燈上時,它就消失了。

    路面變得滑溜溜的,像在晚上結了層薄冰。

    各種臭氣:地坑的、陰溝的、破舊廚房裡的奇臭,像從房子的五髒六腑裡跑了出來,專為的混進這陣遊蕩的霧的可怕氣味裡。

     皮埃爾駝着背,手插在口袋裡,冷得一點也不想呆在外面,就走到了馬露斯科家裡。

     這個老藥劑師總在他長宵不熄的值夜燈下睡覺,像忠心的狗似地愛着皮埃爾的他認出了來的是誰,擺脫了迷糊遲鈍,找來了兩個杯子,倒上醋栗酒。

    醫生問道: “嗨,你的酒推銷得怎樣了?” 這個波蘭藝人解釋說,鎮上的四家主要小飯店是怎樣同意給推銷的,《海呷燈塔報》和《勒埃夫燈塔報》如何同意了登廣告,交換條件是有幾種醫藥要交由編輯們處置。

     沉默了一大陣之後,馬露斯科問讓是不是已經肯定取得了他的财産,而後他在這同一主題上問了兩三個含含混混的問題。

    出自他對皮埃爾的隐隐忠心,使他對贈予偏向十分反感。

    這時皮埃爾相信聽懂了他的想法,從他滴滴溜溜轉的眼神裡,猶猶豫豫的語調裡,猜到了,聽懂了,看出來了他已到唇邊而不說的,這個太謹慎、膽小、狡黠的人一點都沒有說出來的話。

     現在他不再懷疑了,這個老人在想:“您不該讓讓接受這筆财産,它會使人說你母親壞話。

    ”也許他也相信馬雷夏爾是讓的父親。

    顯然他認為是這樣的!這事看來顯得這樣逼真、可能、明顯,他怎能不信呢?即使他自己,他,皮埃爾,這個兒子,三天以來他不是為的欺騙理智,在用他的全力、用他心頭的全部機智在鬥争嗎?在和這種可怕的懷疑鬥争嗎? 一下子,想單獨思考和自己讨論的願望又來了,這樣可以放心大膽、無所顧慮、不緻依據不足去面對一件可能又可伯的事。

    這想法來得如此斷然,他甚至沒有喝他杯子裡的醋栗酒,隻握了握驚得發愣的藥劑師的手就鑽進馬路上的霧裡去了。

     他心裡想:“為什麼這個馬雷夏爾會把他的全部财産給讓?” 現在不再是妒忌使他追究這個問題,這不再是那個有點兒低級而自然的、他知道應當藏在心裡并且鬥争了三天的要求,而是對一件可怕的事情的惶恐,害怕他自己會相信讓,他的兄弟,是這個人的兒子。

     不,他不相信,他甚至不能給自己提出這個有罪過的問題!對所有這種難以置信的輕易懷疑,他應當永遠廢棄掉。

    他應當光明、堅定,在他心裡應當完全安心,因為在世界上他隻愛他的母親。

     夜晚,完全孤獨地漫步時,他将從他的回憶、理性中進行詳細研讨,從中得出明顯的真相。

    從此之後,這事就将結束,他不會再想這件事,永遠也不。

    然後他再回去睡覺。

     他想:“瞧,我們首先檢查那些事實,而後我回憶我對這個人所知道的一切,他對我的弟弟和我的态度,我探求所有能推動這個選擇的原因……他看到讓出世?……是的,可是他先認識我。

    ……假使他曾默默地、克制地愛我的母親,那他應該選定的是我,因為這是由于我,由于我患猩紅熱他才成了我們家的摯友。

    因此,從邏輯上說,他該選我,對我該有更熾烈的感情.除非他在看着我的弟弟長大時,體驗過更大的吸引力,一種直覺的偏愛。

    ” 于是,他從記憶裡搜索,用盡他思想中的力量、他知識的全部能力,重建、複查、再認識、透視這個人,當他在巴黎的歲月裡,這個人曾在他面前生活過,而他對之漠不關心。

     可是,他感到在走路時,他的輕輕移動的腳步有點幹擾他的那些思緒,打亂了它們的集中,削弱了它們的意義,使他的記憶變得模糊。

     為了讓眼光敏銳地投到過去和那些未知的事情上,不能有任何遺漏,他該當找個寬闊無人的地方呆下來。

    于是他決定像那晚上一樣走到防波堤上坐下來。

     走到埠頭,靠近漲潮的大海時,他聽到一陣凄慘陰森的歎息,像公牛的眸叫,但是更長更有力。

    這是汽笛的鳴聲,在霧中迷航的船隻的汽笛。

     一陣寒襟使他的肌膚都哆嚷了,心也抽緊了,這種災難的呼喚在他心上和神經上都引起了這樣厲害的回響,甚至他以為是他自己發出的。

    接着又輪到了另一個相似的聲音發出呻吟;後來,就在他身旁的港口信号器發出凄厲的叫聲回答了它們。

     皮埃爾大步地趕到了防波堤上,什麼事兒也不再想了,滿心隻想走進凄涼的号叫着的黑暗裡。

     當他終于坐到了碼頭的端頭上時,他閉上了眼睛,免得看見使霧幕下的港口晚上也能通航的照射燈。

    南面防波堤上燈塔的紅火雖則現在已經很難看清了,他也不想去看它,後來他轉過一半身來,将肘彎擱到了花崗石上,将臉蒙在兩隻手裡。

     他的心思反反複複,在想“馬雷夏爾!……馬雷夏爾!”雖然沒有從唇間發出聲,卻好像在召喚,在追念,在誘發他的亡靈。

    在他垂下了的眼皮的黑暗中,他一下子看到了他曾見過的他。

    這是一個六十來歲的人,留着尖尖的白胡子,濃眉也全白了,個兒不大不小,神氣和藹可親,眼睛灰色和善,姿态謙虛,樣子是個樸實溫和的好人。

    他叫皮埃爾和讓為“我親愛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