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逞兇焰欺淩柔懦 釀和氣感化頑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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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哥哥不知,先前隻是些弟兄不和的小事情,兄弟可以到縣尊那裡求得;今是以弟殺兄的大犯,兄弟如何好去說得。

    就是去說,官府也決不理的。

    ” 平衣見他不肯去,不覺哭起來,道:“兄弟我原曉得你去求來,也不是便能安然無事,但願得免死罪受些活罪也罷了。

    兄弟你可憐見我連夜奔波到此,同我去去罷。

    ”也便要跪下去。

     慌得平白連忙俯伏道:“不要折殺兄弟,就替哥哥去求便了。

    ” 當下平白不得已,同平衣下了船,取路望城中來。

     且說公差拘捉立功到官,太爺見又是平家的事,又是殺兄的重犯,心中怒極,立刻坐堂,問了幾句,便丢下八根簽來,叫用力重打。

     打完了四十闆,打得皮開肉綻,鮮血迸流,太爺怒氣不解,又抛下八根簽來叫打。

     當案的上去禀道:“看犯人光景,打不起了,不如且拿去收監罷。

    ” 太爺掄起眼來道:“這殺兄的人,你還要保全他命麼?”喝聲:“隻管打!” 那些皂役雖想延他的命,來生發幾貫錢使,見太爺這般發怒,卻又不敢用情,便再打了四十頭号。

    打得兩腿上的肉都沒有了,那口氣隻剩得一絲。

    太爺分付叫且收監。

     那平身、平缶趕到縣裡,見這般光景,放心不下,便用些小銀子,入監去看立功,恰好送他的終,見他已自氣絕了。

    牢頭禁子便報了官,着平家自來領去。

     當下,平身、平缶,便同立行,去收拾那屍首,拖出了牢洞,合家啼哭,這是不消說的。

     到了明日,平衣同平白回家,知道立功已被縣裡一頓闆子歸結了,放聲大哭。

    平白勸了一回,在城耽擱幾天,自回三泊灣去不題。

     且說立德的老婆馬氏,和立功的老婆金氏,見丈夫死于非命,兩下終日聒噪。

     平衣心中又想,念大兒子,又不舍得二兒子,苦壞了生起病來,卧病在床。

    卻又聽見兩個媳婦那淘氣,耳朵内不得清靜,家中住不得了,叫了船,到他表弟甘令人家去養病。

    離家卻有一百五十裡遠。

     平衣去了一日,馬氏在那裡罵立功。

    金氏正在隔壁怨命,聽見恨道:“你的丈夫死了,卻是誰的丈夫活着?”便拿了把尖刀趕轉去,把馬氏當胸就刺,那刀尖從背上穿了出來,死在地上。

     金氏便撥出刀來,自己頸上一勒,喉管已斷,也死了。

     家中慌做一堆,連忙去報他兩個的母家。

    金氏的父親,死已多年,沒得弟兄,隻有個母親在家,又是久病在床。

    知道這事,不過哭一場罷了。

     那馬氏的父親叫馬大立,卻也不是個善良之輩。

    聞了那信,不勝怨恨道:“這都是平衣那該死的,家教不好,不訓誨得兒子,害我女兒這般慘死。

    ” 便率領了四個兒子,糾合些親族,共有五六十人,趕到平家,要尋平衣出去打。

     那時恰值平家一班男人,都不在家,平衣又在甘令人處,連兩個媳婦的死信,家裡怕他病中懊惱,也還未曾去通知。

     馬大立和衆人,把那門窗戶闼打得粉碎,卻尋不見平衣。

    拿住個丫頭問他,方曉得在甘家,都道:“造化了他。

    ” 馬大立忽想起道:“聞得他前年女兒死了,去打親家母,我何不就替周家報冤!”便和衆人搜尋他側室全氏來打。

     原來躲在個櫥裡。

    衆人揪住了頭發出來,也剝得赤條條,渾身上下,打個赤青,臨了來,綁他在長闆凳上,揀一條大絲瓜,去塞在那話兒裡,方才一哄散去。

     不多時,平家那班男人回來知道了,平成大怒道:“我家死人如亂麻,他們卻又這般來欺人麼?” 大喊一聲,提了根棍子就走。

    那平身、平缶、平聿、平婁,和下一輩弟兄,各各拿了家夥跟去。

     原來馬家離城有三十裡,都是旱路。

    其時正當八月下旬,暑氣雖退,在那晴杲杲的日頭裡走,卻還炎熱。

    馬大立領着多人,在路上停停歇歇的步回去。

     忽聽得後面發喊趕來,回頭看時,見止有十來個人,不放在心上,便都立定了腳,思量再打這幾個人來暢一暢。

     不道當先這平成趕到,猶如餓虎一般,那條棍子着地一掃,便倒了他那裡十五六個人。

     馬家的人見勢頭兇猛,四散奔逃。

    平家的人奮勇去追。

    平成親手捉住馬大立,便拔出小刀,把他割去兩隻耳朵,放他回家。

    他兒子馬奉言來救,反被立行一棒打去,打斷了兩隻腿,倒在地上。

     平成等見已得了便宜,也便回家。

     馬家的人見他們去遠了,方才回轉來,扛了那斷腳的歸家。

    連夜打發人縣裡叫喊。

     縣尹聽得又是平家的事,好不着惱,立刻出差,把諸平捉拿到官,隻走了一個平身。

    他見做公的到門,從狗洞裡爬出去,一夜内腳不離地,逃到三泊灣。

     恰好平白和兒子立善鄉試回來,見了問道:“兄弟何事到此?” 平身把上項事述了一遍,道:“求哥哥再去縣裡說一個情。

    ” 平白不悅道:“怎麼隻管闖出禍來。

    我在這裡住得久了,與官府聲氣不通,恐怕說來無益。

    但願馬家兒子不死,我父子再有一個中了,這事就好料理。

    兄弟且在這裡住幾時看。

    ” 平身便依言住在三泊灣。

    平白日裡和他共桌而食,夜裡與他同塌而眠,十分友愛。

    又見立善與兩兄弟是前後母的,卻一團和氣,全不似自己那般樣子,不覺感動,垂下淚來,道:“今日才曉得一向竟不是人。

    ” 平白見他悔悟,心中甚喜,也陪他落了幾滴淚。

     過了幾日,隻聽見鑼聲震地,報他父子都中了。

    平白大喜,叫立善在家料理,自己和平身入城,去見知縣。

     明朝舉人,極有聲勢,州縣官倒要讓他一步的。

    又幸喜馬奉言折的腿,被個名醫醫好了,便勸他家息了訟,放平成等和平白同歸家。

     那時平衣病好了,也已回家。

    衆弟兄都愛敬平白,勸他仍來城裡同住。

    平白與衆弟兄焚香立誓,約今後各人改過自新,方移家到城同住,從此衆弟兄有甚事情,必來請問平白。

     平成漸漸年老,氣性也漸和平,合門無事。

    倒連下一輩堂弟兄,也都感化得像同父又同母的一般親愛。

     後來平白會試中進士,殿試後批選了知縣,自知吏才平常,求改了教。

    立善再下一科。

    點入翰林,子孫科甲連綿,卻都發那平白的一支,這便是孝友的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