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卷 崔俊臣巧會芙蓉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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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同縣顧阿秀兄弟兩個。

    ”王氏道“做什麼生理的?”院主道:“他兩個原是個船戶,在江湖上賃載營生。

    近年忽然家事從容了,有人道:‘他劫掠了客商,以緻如此。

    ’未知真否如可?”王氏道:“長到這裡來的嗎?”院主道: “偶然來來,也不長到。

    ”王氏問的明白,記了顧阿秀的姓名,就提筆來寫一首詞在屏上。

    詞雲: 少白風流張敞筆,寫生不數今黃筌,芙蓉畫出最鮮妍,豈知嬌豔色?翻抱死生緣。

    粉繪凄涼餘幻質,隻今流落有誰憐?素屏寂莫伴枯禅。

    今生緣已斷,願結再生緣! 右詞《臨江仙》 院中之尼,雖是識得經典上的字,文義不十分精通,雖見此詞,隻道是王氏賣弄才情,偶然題詠,不曉中間緣故。

     話說這畫來曆,卻是崔縣尉自己手筆畫的,也是船中劫去之物。

    王氏看見物在人亡了,心内暗暗傷悲,又曉得強盜蹤迹,已有影響,隻可惜是個女身,又已做了出家人,一時無處伸冤,記在心中再看機會。

    卻是冤仇當雪,姻緣未斷,自然生出事體來。

    姑蘇城裡有一個人,名喚郭慶春,家道殷富,最肯結識官員士大夫。

    心中喜好的是文房請玩,一日遊到院中來,見了這幅芙蓉畫得好,又見上有題詠,字法俊逸可觀,心裡歡喜不勝。

    問院主要買,院主與王氏商量,王氏自忖道: “此是丈夫遺迹,本不忍舍,卻有我的題詞在上,中含冤仇意思在裡面,遇着有心人玩着詞句,究問根由,未必不查出蹤迹來!若隻留在院中,有何益處?”就叫:“師父賣與他罷。

    ” 慶春買得,千歡萬喜去了。

    其時有個禦史大夫高公,名納麟,退居姑蘇,最喜歡書畫。

    郭慶春想要奉承他,故此出價錢買了這幅紙屏去獻與他。

    高公看見畫的精緻,收了他的,忙忙裡也未看着題詞,也不查着款字,交與書僮,吩咐且挂在内書房中,送慶春出門來,别了。

    隻見外面一個人,手裡拿着草書四幅,插個标兒要賣。

    高公心性既愛這行物事,眼裡看見,就不肯便放過了。

    叫取過來看,那人雙手捧遞,高公接上手一看: 字格類懷素,清勁不染俗。

     若列法書中,可載《金石錄》。

     高公看畢道:“字法頗佳,是誰所寫?”那人答道:“是某自己學寫的。

    ”高公擡起頭來看他,隻見一表非俗,不覺失驚,問道:“你姓甚名誰?何處人氏?”那個人掉下淚來道:“某姓崔名英,字俊臣,世居真州。

    以父蔭補永嘉縣尉,帶了家眷同往赴任,自不小心,為船人所算,将英沉于水中。

    家财妻小,都不知怎麼樣了?幸得生長江邊,幼時學得泅水之法,伏在水底下多時,量他去得遠了,然後爬上岸來,投一人家,渾身浸濕,并無一錢在身。

    賴得這家主人良善,将幹衣出來換了,待了酒飯,過了一夜。

    明日以贈盤纏少許,打發道:‘既遭盜劫,理合告官。

    恐怕連累,不敢奉留。

    ’英便問路進城,陳告在平江路案下了,隻為無錢使用,緝捕人役不十分上緊。

     今聽候一年,沓無消耗。

    無計可奈,隻得寫兩幅字賣來度日。

     乃是不得已之計,非敢自道善書,不意惡劄上達鈞覽。

    ”高公見他說罷,曉得是衣冠中人,遭盜流落,深相憐憫。

    又見他字法精好,儀度雍容,便有心看顧他。

    對他道:“足下既然如此,目下隻索付之無奈,且留吾西塾,教我諸孫寫字,再作道理。

    意下如何?”崔俊臣欣然道:“患難之中,無門可投。

    得明公提攜,萬千之幸!”高公大喜,延入内書房中,即治酒榼相待。

    正歡飲間,忽然擡起頭來,恰好前日所受芙蓉屏,正張在那裡。

    俊臣一眼朘去,見了,不覺泣然垂淚。

    高公驚問道:“足下見此芙蓉,何故傷心?”俊臣道:“不敢欺明公,此畫亦是舟中所失物件之一,即是英自己手筆。

    隻不知何得如此!”站起身來再看看,隻見上有一詞。

    俊臣讀罷,又歎息道: “一發古怪!此詞又是英妻王氏所作。

    ”高公道:“怎麼曉得?” 俊臣道:“那筆迹從來認得,且詞中意思有在,真是拙妻所在無疑。

    但此詞是遭變後所題,拙婦想是未曾傷命,還在賊處。

     明公推究此畫來自何方,便有個根據了。

    ”高公笑道:“此畫來處有因,當為足下任捕盜之責,且不可洩漏!”是日酒散,叫兩個孫子出來拜了先生,就留在書房中住下了。

    自此俊臣隻在高公門館不提。

     卻說高公明日密地叫當直的請将郭慶春來,問道:“前日所惠芙蓉屏,是那裡得來的?”慶春道:“買自城外尼院。

    ”高公問明了去處,别了慶春,就差當直的到尼院中仔細盤問: “這芙蓉屏是那裡來的?又是那個題詠的?”王氏見來問的蹊跷,就叫院主轉問道:“來問的是何處人?為何問起這些緣故?” 當直的回言:“這畫而今見在高府中,差來問取來曆。

    ”王氏曉得是官府衙中來問,或者有些機會在内,叫院主把真話答他道:“此畫是同縣顧阿秀舍的,就是院中小尼慧圓題的。

    ”當直的把此話回複高公,高公心下道:“隻須賺得慧圓到來,此事便有着落。

    ”進去與夫人商議定了,隔了兩日,又差一個當直的,吩咐兩個轎夫,擡了一乘轎到尼院中來。

    當直的對院主道:“在下是高府的管家,本府夫人喜誦佛經,無人作伴,聞知貴院中小師父慧圓了悟,願禮請拜為師父,供養在府中,不可推卻!”院主遲疑道:“院中事務大小,都要他主張,如何接去的!”王氏聞得高府中接他,他心中懷着複仇之意,正要到官府衙中走走,尋出機會來。

    亦且前日來盤問芙蓉屏的,說是高府,一發有些疑心,便對院主道:“貴宅門中禮請,豈可不去,萬一推托了,惹出事端來,怎生當抵?”院主曉得王氏是有見識的,不敢違他,“但隻是去便去,隻不知幾時可來? 院中有事怎麼處?”王氏道:“等見過夫人,住了幾日,觑個空便,可以來得就來,想院中也沒甚事,倘有疑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