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卷 俏梅香傳香結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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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要揀精揀肥,不肯就做,那裡還來想着舊人?我說:‘八字借看一看,沒有甚麼折本。

    ’他說:‘數年之前,曾寫過一次,送在你家,比小姐大得三歲,同月同日,隻不同時。

    一個是午末未初,一個是申初未末,叫你想就是了。

    ’”韋翁聽了這句話,回來說與妻子。

    韋母道:“講得不差,果然大女兒三歲,隻早一個時辰。

    去請張鐵嘴來,說與他算就是了。

    ”韋翁又慮口中講出,怕他說有成心,也把七郎的年庚記憶出來,寫在紙上。

    雜在衆八字之中。

    又去把張鐵嘴請來,央他推合。

     張鐵嘴也像前番。

    見一個就說一個不好。

    剛撿到七郎的八字,就驚駭起來,道:“這個八字是我爛熟的,已替人合過幾次婚姻,他是有主兒的了,為甚麼又來在這邊?”韋翁道: “是那幾姓人家求你推含?如今就了那一門?看他這個年庚,将來可有些好處?求你細講一講。

    ”張鐵嘴道:“有好幾姓人家,都是名門閥閱,讨了他的八字,送與我推。

    我說這樣年庚,生平不曾多見,過了二十歲就留他不住,一定要飛黃騰踏,去做官上之官,人上之人了。

    那些女命裡面,也有合得着的,也有合不着的。

    莫說合得着的見了這樣八字不肯放手,連那合不着的都說,隻要命好,就參差些也不妨。

    我隻說這個男子被人家招去多時了,難道還不曾說妥,又把這個八字送到府上來不成?”韋翁道:“先生的話,果然說得不差。

    聞得有許多鄉紳大老要招他為婿,他想是眼睛忒高,不肯娶将就的女子,所以延捱至今,還不曾定議。

    不瞞先生說,這個男子當初原是我女婿,隻因他愛富嫌貧,悔了前議,又另娶一家,不上一二年,那婦人就死了。

    後面依舊來說親,我怪他背盟,堅持不行。

    隻因先生前日指教,說小女命該續弦,故此想到此人身上。

    這個八字是我自家記出來的,他并不曾寫來送我。

    ”張鐵嘴道:“這就是了。

    我說他議親的人争奪不過,那裡肯送八字上門!”韋翁道:“據先生說來,這個八字是極好的了。

    但不知小女的年庚,與他合與不合?若嫁了此人,果然有些好處麼?”張鐵嘴道:“令愛的貴造,與他正配得來。

    若嫁了此人,将來的富貴享用不盡。

    隻是一件,恐怕要他的多,輪不到府上。

    待我再看令愛的八字目下運氣如何,婚姻動與不動,就知道了。

    ”說過這一句,又取八字放在面前,仔細一看,就笑起來,道:“恭喜,恭喜!這頭親事決成!隻是捱延不得。

    因有個恩星在命,照着紅鸾,一講便就。

    若到三日之後恩星出宮,就有些不穩了。

    ”說完之後,就告别起身。

     韋翁夫婦聽了這些說話,就慌張踴躍起來,把往常的氣性丢過一邊,倒去央人說合。

    連韋小姐心上也擔了一把幹系,料他決裝身分,不是一句說話講得來的,恨不得留住恩星,等他多住幾日。

    獨有能紅一個倒寬着肚皮,勸小姐不要着慌,說: “該是你的姻緣,随你甚麼人家搶奪不去。

    照我的意思,八字雖好,也要相貌合得着。

    論起理來,還該把男子約在一處,等小姐過過眼睛,果然生得齊整,然後央人說合,就折些餓氣與他,也還值得。

    萬一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倒把個如花似玉的女子挜上門去,送與那醜驢受用,有甚麼甘心!”韋小姐道:“他那邊裝作不過,上門去說尚且未必就許,那裡還肯與人相?”能紅道:“不妨,我有個妙法。

    俞阿媽的丈夫是學中一個門鬥,做秀才的他個個認得。

    托他做個引頭,隻說請到家中說話,我和你預先過去,躲在暗室之中細看一看就是了。

    ” 小姐道:“哄他過來容易,我和你出去煩難。

    你是做丫鬟的,鄰舍人家還可以走動。

    我是閨中的處子,如何出得大門?除非你去替我,還說得通。

    ”能紅道:“小姐既不肯去,我隻得代勞。

    隻是一件:恐怕我說好的,你又未必中意,到後面埋怨起來,卻怎麼處?”小姐道:“你是識貨的人,你的眼睛料想不低似我,竟去就是。

    ” 看官,你說七郎的面貌是能紅細看過的,如今事已垂成,隻該急急趕人去做,為甚麼倒寬胸大肚、做起沒要緊的事來? 要曉得此番舉動,全是為着自己。

    二夫人的題目雖然出過在先,七郎雖然口具遵依,卻不曾親投認狀,焉知他事成之後不妄自尊大起來?屈膝求親之事,不是簇新的家主肯對着梅香做的。

    萬一把别人所傳的話不肯承認起來,依舊以梅香看待,卻怎麼處?所以又生出這段波瀾,拿定小姐不好出門,定是央他代相,故此設為此法,好脫身出去見他,要與他當面訂過,省得後來翻悔。

    這是他一絲不漏的去處。

    雖是私情,又當了光明正大的事做,連韋翁夫婦都與他說明,方才央了俞阿媽去約七郎相見。

     能紅約七郎相見,俞阿媽許便許了,卻擔着許多幹系,說: “幹柴烈火,豈是見得面的?若還是空口調情,弄些眉來眼去的光景,背人遣興,做些捏手捏腳的工夫,這還使得;萬一弄到興高之處,兩邊不顧廉恥,要認真做起事來,我是圖吉利的人家,如何使得?”所以到相見的時節,夫妻兩口着意提防,惟恐他要瞞人做事。

    那裡知道,這個作怪女子另是一種心腸,你料他如此,他偏不如此,不但不起淫心,亦且并無笑面,反做起道學先生的事來。

     七郎一到,就要拜謝恩人。

    能紅正顔厲色止住他,道: “男子漢的腳膝頭,隻好跪上兩次,若跪到第三次,就不值錢了。

    如今好事将成,虧了那一個?我前日吩咐的話,你還記得麼?”七郎道:“娘子口中的話,我奉作綸音密旨,朝夕拿來溫頌的,那一個字不記得!”能紅道:“若還記得,須要逐句背來。

    倘有一字差訛,就可見是假意奉承,沒有真心向我,這兩頭親事依舊撒開,勸你不要癡想!” 七郎聽見這句話,又重新害怕起來。

    隻說他有别樣心腸,故意尋事來難我;就把俞阿媽所傳的言語先在腹中溫理一遍,然後背将出來,果然一字不增,一字不減,連助語詞的字眼都不曾說差一個。

    能紅道:“這等看起來,你前半截的心腸是真心向我的了,隻怕後面半截還有些不穩,到過門之後要改變起來。

    我如今有三樁事情要同你當面訂過,叫做‘約法三章’,你遵與不遵,不妨直說,省得後來翻悔。

    ”七郎問是那三件。

    能紅道:“第一件:一進你家門,就不許喚‘能紅’二字,無論上下,都要稱我二夫人。

    若還失口喚出一次,罰你自家掌嘴一遭,就是家人犯法,也要罪坐家主,一般與你算帳。

    第二件:我看你舉止風流,不是個正經子弟,偷香竊玉之事,一定是做慣了的。

    從我進門之後,不許你擅偷一人,妄嫖一妓。

    我若查出蹤迹,與你不得開交。

    你這副腳膝頭跪過了我,不許再跪别人。

    除日後做官做吏叩拜朝廷、參谒上司之外,擅自下人一跪者,罰你自敲腳骨一次。

    隻除小姐一位,不在所禁之中。

    第三件:你這一生一世,隻好娶我兩個婦人,自我之下,不許妄添蛇足。

    任你中了舉人進士,做到尚書閣老,總用不着那三個婦人。

    如有擅生邪念,說出‘娶小’二字者,罰你自己撞頭,直撞到皮破血流才住。

    萬一我們兩個都不會生子,有礙宗祧,且到四十以後,别開方便之門,也隻許納婢,不容娶小。

    ” 七郎初次相逢,就見有這許多嚴政,心上頗覺膽寒。

    因見他姿容态度不是個尋常女子,真可謂之奇嬌絕豔,況且又有撥亂反正之才,移天換日之手,這樣婦人,就是得他一個,也足以歌舞終身。

    何況自他而上還有人間之至美。

    就對他滿口招承,不作一毫難色。

    俞阿媽夫婦道:“他親口承認過了,料想沒有改移。

    如今望你及早收功,成就了這樁事罷。

    ”能紅道:“翻雲覆雨之事,他曾做過一遭。

    親尚悔得,何況其他! 口裡說來的話作不得準,要我收功完事,須是親筆寫一張遵依,着了花押,再屈你公婆二口做兩位保人,日後倘有一差二錯,替他講起話來,也還有個見證。

    ”俞阿媽夫婦道:“講得極是。

    ”就取一副筆硯、一張綿紙,放在七郎面前,叫他自具供狀。

    七郎并不推辭,就提起筆來寫道: 立遵依人裴遠:今因自不輸心,誤受庸媒之惑,棄前妻而不娶,緻物議之紛然。

    猶幸篡位者夭亡,待年者未字,重敦舊好。

    雖經屢緻媒言,為易初盟,遂爾頻逢嶽怒。

    賴有如妻某氏,造福閨中,出巧計以回天,能使旭輪西上;造奇謀而縮地,忽教斷壁中連。

    是用設計酬功,剖肝示信:不止分茅錫土,允宜并位于中宮;行将道寡稱孤,豈得同名于臣妾?虞帝心頭無别寵,三妃難并雙妃;男兒膝下有黃金,一屈豈堪再屈!懸三章而示罰,雖雲有挾之求;秉四德以防微,實系無私之奉。

    永宜恪守,不敢故違,倘有跳梁,任從執樸。

     能紅看了一遍,甚贊其才。

    隻嫌他開手一句寫得糊塗,律以《春秋》正名之義,殊為不合。

    叫把“立遵依人”的“人”字加上兩畫,改為“夫”字。

    又叫俞阿媽夫婦二人着了花押,方才收了。

     七郎又問他道:“娘子吩咐的話,不敢一字不依。

    隻是一件:我家的人我便制得他服,不敢呼你的尊名;小姐是新來的人,急切制他不得,萬一我要稱你二夫人,小姐倒不肯起來,偏要呼名道姓,卻怎麼處?這也叫做家人犯法,難道也好罪及我家主不成?”能紅道:“那都在我身上,與你無幹。

    隻怕他要我做二夫人,我還不情願做,要等他求上幾次方肯承受着哩。

    ”說過這一句,就别了七郎起身,并沒有留連顧之态。

     回到家中,見了韋翁夫婦與小姐三人,極口贊其才貌,說: “這樣女婿,真個少有,怪不得人人要他。

    及早央人去說,就賠些下賤了也是不折本的。

    ”韋公聽了,歡喜不過,就去央人說親。

    韋母對了能紅,又問他道:“我還有一句話,一向要問你,不曾說得,如今小姐遲不去了。

    有許多仕宦人家要娶你做小,日日央人來說,我因小姐的親事還不曾着落,要留你在家做伴。

    如今他的親事央人去說,早晚就要成了,他出門之後,少不得要說着你。

    但不知做小的事,你情願不情願?” 能紅道:“不要提起,我雖是下賤之人,也還略有些志氣。

    莫說做小的事斷斷不從,就是貧賤人家要娶我作正,我也不情願去。

    甯可遲些日子,要等個像樣的人家。

    不是我誇嘴說,有了這三分人才、七分本事,不怕不做個家主婆。

    老安人不信,辦了眼睛看就是了。

    ”韋母道:“既然如此,小姐嫁出門,你還是随去不随去?”能紅道:“但憑小姐。

    他若怕新到夫家,沒有人商量行事,要我做個陪伴的人,我就随他過去,暫住幾時,看看人家的動靜,也不叫做無益于他。

    若還說他有新郎做伴,不須用得别人,我就在家中,也沒有甚麼不好。

    隻有一件事,我替他甚不放心,也要在未去之先,定下個主意才好。

    ” 說話的時節,恰好小姐也在面前,見他說了這一句,甚是疑心,就同了母親問是那一件事。

    能紅道:“張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