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卷 俏梅香傳香結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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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伐,又怕我畏難不許,故此深深屈了一膝。

    這段真切的意思,你也負不得他。

    ” 能紅聽到此處,方才說出真情。

    ——原來韋家的宅子就在俞阿媽前面,兩家相對,隻隔一牆。

    韋宅後園之中有危樓一座,名曰“拂雲樓”。

    樓窗外面又有一座露台,原為曬衣而設,四面有笆籬圍着,裡面看見外面,外面之人卻看不見裡面的。

    那日俞阿媽過去說親,早被能紅所料,知道俞家門内定有裴姓之人,就預先走上露台等他回去,好看來人的動靜。

     不想俞阿媽走到,果然同着男子進門。

    裴七郎的相貌豐姿已被他一覽而盡。

    及至看到後來,見七郎忽然下跪,隻說還是為小姐,要他設計圖謀,不但求親,還有希圖苟合之意,就時時刻刻防備他。

    這一日見他走來,特地背着小姐要與自己講話,隻說“這個老狗,自己受人之托,反要我代做紅娘,那有這等便宜事!”所以不等開口,就預先說破他,正顔厲色之中,原帶了三分醋意。

    如今知道那番屈膝全是為着自己,就不覺改酸為甜,釀醋成蜜,要與他親熱來,好商量做事。

    —— 既把真情說了一遍,又對他道:“這位郎君果然生得俊雅,他既肯俯就,我做侍妾的人豈不願仰攀?隻是一件:恐怕他醉翁之意終不在酒,要預先娶了梅香,好招緻小姐的意思。

    招緻得去,未免得魚忘筌,‘寵愛’二字,輪我不着。

    若還招緻不去,一發以廢物相看,不但無恩,又且生怨了,如何使得! 你如今對我直說,他跪求之意,還是真以能紅,還是要圖小姐?”俞阿媽道:“青天在上,不可冤屈了人!他實實為你自己。

    你若肯許,他少不得央媒說合,用花燈四轎擡過門,豈有把梅香做了正妻,再娶小姐為妾之理?” 能紅聽了這一句,就大笑起來,道:“被你這一句話破了我滿肚疑心。

    這等看來,他是個情種無疑了。

    做名士的人,那裡尋不出妻子,千金小姐也易得,何況梅香?竟肯下起跪來! 你去對他說,他若單為小姐,連能紅也不得進門;既然要娶能紅,隻怕連小姐也不曾絕望。

    我與小姐其勢相連,沒有我東他西、我前他後之理。

    這兩姓之人已做了仇家敵國,若要仗媒人之力從外面說進裡面來,這是必無之事,終身不得的了。

    虧得一家之人知道我平日有些見識,做事的時節雖不服氣問我,卻常在無意之中探聽我的口氣。

    我說該做,他就去做,我說不該做,就是議定之事也到底做不成。

    莫說别樣,就是他家這頭親事,也吃虧我平日之間替小姐氣忿不過,說他許多不是,所以一家三口都聽了先入之言,恨他入骨。

    故此,媒人見不得面,親事開不得口。

    若還這句話講在下跪之先,我肯替他做個内應,隻怕此時的親事都好娶過門了。

    如今叫我改口說好,勸他去做,其實有些煩難。

    若要丢了小姐替自己說話,一發是難上加難,神仙做不來的事了。

    隻好随機應變,生出個法子來,依舊把小姐為名,隻當替他畫策。

    公事若做得就,連私事也會成。

    豈不是一舉兩得?”俞阿媽聽了這些話,喜歡不了,問他計将安出。

    能紅道:“這個計較,不是一時三刻想得來的。

    叫他安心等待,一有機會,我就叫人請你,等你去知會他,大家商議做事。

    不是我誇嘴說,這頭親事,隻怕能紅不許,若還許出了口,莫說平等人家圖我們不去,就是皇帝要選妃,地方報了名字,擡到官府堂上,憑着我一張利嘴,也騙得脫身,何況别樣的事!” 俞阿媽道:“但願如此。

    且看你的手段。

    ”當日别了回去,把七郎請到家中,将能紅所說的話細細述了一遍。

    七郎驚喜欲狂,知道這番好事都由屈膝而來,就索性謙恭到底,對着拂雲樓深深拜了四拜,做個“望阙謝恩”。

    能紅見了,一發憐上加憐,惜中添惜,恨不得他寅時說親,卯時就許,辰時就偕花燭。

    把入門的好事,就像官府擺頭踏一般,名役在先,本官在後,先從二夫人做起,才是他的心事。

    當不得事勢艱難,卒急不能到手,就終日在主人面前窺察,心上思量道:“說壞的事要從新說他好來,容易開不得口,畢竟要使旁邊的人忽然挑動,然後乘機而入,方才有些頭腦。

    ”——怎奈一家之人絕口不提“裴”字。

    又當不得說親的媒人接踵而至,一日裡面極少也有三四起。

    所說的才郎,家聲門第,都在七郎之上。

     又有許多缙紳大老,願出重聘,要娶能紅做小。

    都不肯羁延時日,說過之後,到别處轉一轉,就來坐索回音,卻像遲了一刻就輪不着自己,要被别人搶去一般。

     為甚麼這一主一婢都長到及笄之年,以前除了七郎并無一家說起,到這時候兩個的婚姻就一齊發動起來?要曉得韋翁夫婦是一分老實人家,家中藏着窈窕女兒,娉婷侍妾,不肯使人見面。

    這兩位佳人就像璞中的美玉,蚌内的明珠,外面之人何從知道?就是端陽這一日偶然出去遊湖,雜在那脂粉叢中,绮羅隊裡,人人面白,個個唇紅,那些喜看婦人的男子料想不得攏身,極近便的也在十步之外,縱有傾城美色,那裡辨得出來?虧了那幾陣怪風,一天狂雨,替這兩位女子做了個大大媒人,所以傾國的才郎都動了求婚之念,知道裴七郎以前沒福,坐失良緣,所謂“秦失其鹿,非高才捷足者不能得之”,故此急急相求,不肯錯過機會。

     能紅見了這些光景,不但不怕,倒說“裴七郎的機會就在此中”。

    知道一家三口都是極信命的,故意在韋翁夫婦面前假傳聖旨,說:“小姐有句隐情不好對爺娘說得,隻在我面前講。

    他說婚姻是樁大事,切不可輕易許人,定要把年紀生月預先讨來,請個有意思的先生推算一推算。

    推算得好的,然後與他合婚,合得着的就許。

    若有一毫合不着,就要回絕了他。

    不可又像人裴家的故事,當初隻因不曾推合,開口便許,那裡知道不是婚姻;還虧得在未娶之先就變了卦,萬一娶過門去,兩下不和,又要更變起來,怎麼了得!”韋翁夫婦道: “婚姻大事,豈有不去推合之理?我在外面推合,他那裡得知?” 能紅道:“小姐也曾說過,婚姻是他的婚姻,外面人說好,他耳朵不曾聽見,那裡知道?以後推算,都要請到家裡來,就是他自己害羞,不好出來聽得,也好叫能紅代職,做個過耳過目的人。

    又說,推算的先生不要東請西請,隻要認定一個,随他判定,不必改移。

    省得推算的多,說話不一,倒要疑惑起來。

    ”韋翁夫婦道:“這個不難。

    我平日極信服的是個江右先生,叫做張鐵嘴。

    以後推算,隻去請他就是。

    ” 能紅得了這一句,就叫俞阿媽傳語七郎,“叫他去見張鐵嘴,廣行賄賂,一托了他。

    須是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方才說到七郎身上。

    有我在裡面,不怕不倒央媒人過去說合。

    初說的時節,也不可就許,還要他如此如此,這般這般,方才可以允諾。

    ”七郎得了此言,不但奉為聖旨,又且敬若神言,一一遵從,不敢違了一字。

     能紅在小姐面前,又說:“兩位高堂恐蹈覆轍,今後隻以聽命為主,推命合婚的時節,要小姐自家過耳,省得後來埋怨。

    ”小姐甚喜,再不疑是能紅愚弄他。

     韋翁夫婦聽了能紅的說話,隻道果然出自女兒之口。

    從此以後,凡有人說親,就讨他年庚來合,聚上幾十處,就把張鐵嘴請來,先叫他推算。

    推算之後,然後合婚。

    張鐵嘴見了一個,就說不好,配做一處,就說不合。

    一連來上五六次,一次判上幾十張,不曾說出一個“好”字。

     韋翁道:“豈有此理!難道許多八字裡面就沒有一個看得的?這等說起來,小女這一生一世竟嫁不成了!還求你細看一看,隻要夫星略透幾分,沒有刑傷損克,與妻宮無疑的,就等我許他罷了。

    ”張鐵嘴道:“男命裡面不是沒有看得的,倒因他刑傷不重,不曾克過妻子,恐于令愛有妨,故此不敢輕許。

    若還隻求命好,不論刑克,這些八字裡面那一個配合不來?”韋翁道:“刑傷不重,就是一樁好事了。

    怎麼倒要求他克妻?”張鐵嘴道:“你莫怪我說。

    令愛的八字隻帶得半點夫星,不該做人家長婦。

    倒是娶過一房,頭妻沒了,要求他去續弦的,這樣八字才會得着。

    若還是頭婚初娶,不曾克過長妻,就說成之後,也要反悔。

    若還嫁過門去,不消三朝五日,就有災晦出來,保不得百年長壽。

    續弦雖是好事,也不便獨操箕帚,定要尋一房姬妾,幫助一幫助,才可以白發相守。

    若還獨自一個坐在中宮,合不着半點夫星,倒犯了幾重關煞。

    就是壽算極長,也過不到二十之外。

    這是傾心唾膽的話,除了我這張鐵嘴,沒有第二個人敢說的。

    ” 韋翁聽了,驚得眉毛直豎,半句不言。

    把張鐵嘴權送出門,夫妻兩口,自家商議。

    韋翁道:“照他講來,竟是個續弦的命了。

    娶人續弦的男子,年紀決然不小。

    難道這等一個女兒,肯嫁個半老不少的女婿,又是重婚再娶的不成?”韋母道: “便是如此。

    方才聽見他說,若還是頭婚初娶、不曾克過長妻的,就說成之後也要翻悔。

    這一句話竟被他講着了,當初裴家說親,豈不是頭婚初娶?誰想說成之後,忽然中變起來。

    我們隻說那邊不是,那裡知道是命中所招。

    ”韋翁道:“這等說起來,他如今娶過一房,新近死了,恰好是克過頭妻的人,年紀又不甚大,與女兒正配得來。

    早知如此,前日央人來議親,不該拒絕他才是。

    ”韋母道:“隻怕我家不允,若還主意定了,放些口風出去,怕他不來再求?”韋翁道:“也說得是。

    待我到原媒面前微示其意,且看他來也不來。

    ” 說到此處,恰好能紅走到面前。

    韋翁對妻子做了一個眼勢,故意走開,好等妻子同他商議。

    韋母就把從前的話對他述了一番,道:“丫頭,你是曉事的人,替我想一想看,還是該許他不該許他?”能紅變下臉來,假裝個不喜的模樣,說: “有了女兒,怕沒人許?定要嫁與仇人!據我看來,除了此人不嫁,就配個三四十歲的男人,也不折這口餓氣。

    隻是這句說話使小姐聽見不得,他聽見了,一定要傷心。

    還該到少年裡面去取。

    若有小似他的便了,若還沒有,也要讨他八字過來,與張鐵嘴推合一推合。

    若有十分好處,便折了餓氣嫁他; 若還是個秀才,終身沒有甚麼出息,隻是另嫁的好。

    ” 韋母道:“也說得是。

    ”就與韋翁商議,叫他吩咐媒人: “但有續娶之家,才郎不滿二十者,就送八字來看。

    隻是不可假借,若還以老作少,就是推合得好,查問出來,依舊不許,枉費了他的心機!”又說:“一面也使裴家知道,好等他送八字過來。

    ” 韋翁依計而行。

    不上幾日,那些做媒的人寫上許多年庚,走來回複道:“二十以内的其實沒有,隻有二十之外三十之内的。

    這些八字送不送由他,合不合由你。

    ” 韋翁取來一看,共有二十多張。

    隻是裴七郎的不見,倒去問原媒取讨。

    原媒回複道:“自從你家回絕之後,他已斷了念頭,不想這門親事,所以不發庚帖。

    況且許親的人家又多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