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卷 元公子淫人反自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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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鶴道:“既是看不得,小弟告别了,改日再會!” 元晏道:“畫雖看不得,難道朋友就疏了?我與野雲兄久不相會,今日既遇,怎生匆匆就去,沾飲三杯,未為不可。

    ”王鶴道:“小弟本該作東,但有些薄事怎處?”元晏道:“虎丘路上走的人,料也無甚要緊。

    ”便拖了王鶴的手,到一個酒店中來坐下,叫酒家取些酒肴,二人對飲,飲到半酣,元晏忽微微自笑,忽又長歎數聲。

    王鶴道:“子過兄有何心事?忽爾喜苦交雜。

    ”元晏皺着雙眉道:“小弟胸中有無限之樂,又有無限之苦,可惜對兄說不得。

    ”王鶴道:“相知朋友,肝膽可傾,有甚麼說不得?”元晏道:“一來兒女私情,二來事關閨閣,三來事已不諧,說來恐兄洩漏,故不敢說耳!”王鶴道:“小弟從來口穩,兄但說不妨!”元晏笑道:“兄真個要說?說是斷然不說,隻将這幅畫兒,借兄一看,兄聰明人,便可相見八九矣!”王鶴道:“兄這個最妙。

    ”元晏因叫人拿出拜匣,開了鎖,取出繡鴛鴦,遞與王鶴道:“兄看此物,可比名筆妙墨高些麼?”王鶴接在手中,展開一看,卻是一幅刺繡的鴛鴦,不住口稱贊道:“果然繡得好!”及看到下面,見“莊玉燕制”四字,心下暗驚道:“此是何說?”因假作不知,問道:“這莊玉燕是誰家女子,有如此高手?”元晏跌跌腳道:“說也傷心,這女子與我有萬種風情,百分恩愛,隻恨三生緣淺,隻種得一宿郵亭,未系百年姻眷,真苦殺人也!”王鶴道:“你與他如此相好,為何不結成秦晉?”元晏道:“此乃兒女私情,父母不知,又許與别姓。

    他一個閨中女子,怎好争執?所以繡這副鴛鴦贈我,要結來世之姻,教我怎不想殺痛殺?”王鶴道: “有此奇遇,這相思也怪不得兄要害了。

    ”元晏道:“小的與兄相知莫逆,故吐膽而告。

    野雲兄,千萬莫要在人前漏洩一字!” 王鶴道:“這個自然。

    ”二人又吃了幾杯,王鶴就别了回去。

    一路思量道:“莊玉燕分明是莊臨女兒,不料有此醜行。

    唐季龍也是個矯矯名士,若娶了他來,美則美矣,後日有人知道,豈不是一生之玷?我今既然知道,若不說明,便是欺他了。

    ”因回來尋着唐辰,就将遇元晏吃酒,看見繡鴛鴦之事,細細說了一遍,急得唐辰抓耳撓腮,心如火焚一般,呆了半晌,方說道:“這事果真麼?”王鶴道:“繡鴛鴦并‘莊玉燕制’四字,是小弟親眼看見,今日元晏與我撞見,說起總是無心,安得不真?”唐辰道:“既是真,便美如西子、毛嫱,亦不消提起矣!但隻是莊老一片好情,退親之事,怎生出口?”王鶴道: “若說明元晏之事,傷了莊老體面;若不說明,退親無名。

    ”唐辰道:“姓名萬萬不可說出,隻問他可曾繡鴛鴦贈人,他心下自然慚愧,不敢争執矣!”王鶴道:“隻好這等說。

    ”唐辰道: “做親之期近矣,要說也遲不得了,就煩兄一行。

    ”王鶴道: “我就去。

    ” 二人别過,王鶴來見莊臨。

    莊臨留坐待茶,茶罷,王鶴道:“晚生今日來,有一句不識進退之言,不知敢告老先生否?” 莊臨道:“有何話,不妨直說。

    ”王鶴道:“敝友唐季龍,蒙老先生之愛,許結朱陳,一向喜出望外。

    不期近日,偶聞些暧昧之言,以為人倫風化之始,恐招物議,以傷一生名節,故托晚生敬辭!”莊臨聽了,大驚道:“這話從何說起?我學生不瞞兄說,家教素稱嚴謹,況小女秉性幽貞,足不逾戶,至今十七,尚與老妻同眠同起,無端忽來此污蔑之語,定有奸人捏造!煩兄與季龍言:此事關系甚重,還須細細訪察,豈可出此不倫之語!”王鶴道:“唐季龍也再三體察,不敢輕言,但事有根原,證佐甚實,故不敢過為隐忍也!”莊臨道:“事既有因,何不細說?學生也好追求。

    ”王鶴道:“老先生也不必細問,我晚生也不敢多言。

    老先生隻問令愛,可曾繡一幅鴛鴦贈人?這事之根因便見了。

    ”莊臨道:“既有證據,這不難,兄請少坐,待學生去問了來。

    ”因起身入内,問夫人道: “前日玉燕曾替人繡一幅鴛鴦不曾?”莊夫人道:“并不曾替外人繡,隻有一月前,張媒婆拿了幾尺绫子來,說是城中鄉宦人家小姐要學繡,聞知玉燕繡得好,來求繡了一幅去作樣,這是有的。

    你為何問起?”莊臨就将王鶴的話說了一遍,因道: “閨中針線,怎傳與外人,惹這樣是非?”因吩咐兩個家人,立刻要尋張媒婆來說話。

    家人去了,莊臨就留王鶴小酌候信。

     家人去尋張媒婆,直尋到傍晚,才尋将來。

    莊臨就當面問道:“你求我家小姐替你繡的鴛鴦,拿與何人?可實實說來,若不說明白,我就要送官究治!”張媒婆道:“這是鄉宦人家一個小姐學繡,來求小姐繡與他作樣的,我是對太太當面明公正氣求的,又不是私情暗昧。

    老爺隻問太太便知,怎說個送官究治?”莊臨道:“我已曾問過太太,太太也如此說。

    隻是你拿去,卻與何人?”張媒婆道:“在城裡鄉宦人家小姐處,又與那個?”莊臨道:“我也不管你在那裡,但是我家小姐的手刺,怎肯輕易付與外人?你隻取來還我,我便萬事都休,若推三阻四,我定不饒你!”張媒婆笑道:“要我另尋一幅便難,要我取回這個容易,今日天晚不及,明日我就去拿來。

    莊老爺何須發怒?我張媒婆若大年紀,走千家萬家,從沒有半點差池,老爺隻管放心,莫聽人胡言亂語!”莊臨道:“既是這等,你隻快快取來,别的事不要你多管!”張媒婆道:“城裡鄉宦人家起得遲,明日我午後方能取來。

    ”莊臨應允。

    張媒婆就去了。

    莊臨方對王鶴道:“這便是繡鴛鴦的始末,有何暧昧,唐季龍詫為怪事?”王鶴道:“晚生今且告退,且待張媒婆果取來了再議。

    ”二人别了不提。

     且說張媒婆回到家裡,暗暗思忖着:“這必定是元公子不謹慎,将此繡被人看見,有甚言語,故此莊家發急追求。

    明日讨得回來方好,若讨不回來,倒有許多淘氣哩!”躊躇了一夜,捱到天亮,就去尋見元晏,說道:“元相公,你是個在行人,怎生不老成,将莊小姐的繡鴛鴦露在人眼裡?有人吹風到莊老爺耳朵裡,莊老爺大怒,昨日叫兩三個家人尋将我去,要擺布我。

    虧我說得巧,隻說鄉宦小姐求了學繡的,又虧得莊太太護女兒,替我圓謊,故此老爺信了,隻要取了回去看看,我故特特來取。

    ”元晏聽了,知為中計,滿心歡喜,說道: “我送了莊小姐許多首飾,他隻送我這幅繡,如何又要來取?” 張媒婆道:“這是莊老爺來取,與莊小姐何幹?”元晏道:“這幅繡是我的性命,莫說莊老爺,就是皇帝要來取,也沒的還他!”張媒婆道:“元相公,不要取笑,若不取去還他,他明日難為我,我一口說出來,你也不得幹淨!”元晏道:“說出來隻敗壞他家閨門,我有甚不幹淨?我一個公子家,偷婦女、纏老婆是常事,況撒手不為奸,憑到那裡,料無大事。

    ”張媒婆聽見他真不肯還,慌做一團,道:“元相公,你果若如此,便是害死我了!我為你擔了萬千驚怕,成就你們好事,今日到此,卻不顧我死活,真是好心不得好報了!”元晏道:“你不必着慌,你如今就為我擔些幹系,也不妨!等唐家同莊家亂完了,你一發替我撮合成了,我明日重重謝你幾兩銀子,便是報你了!”張媒婆道:“元相公,你倒說得好自在話兒,我如今若取不得繡鴛鴦回去,他鄉宦人家,将我送到官,不是拶,就是打,叫我老人家當得起麼?”元晏道:“他若送你到官,我替你說分上也使得,拿些銀子與他去用也使得。

    若要繡鴛鴦,你便是死,我也不能從命!”張媒婆見他說得咬釘嚼鐵,不肯與他,急得哭将起來,道:“元相公,怎這等忍心!” 元晏道:“不是忍心,你的事小,我的事大,故此顧你不得!” 張媒婆道:“我為你的事弄到這個田地,你不顧我,卻叫誰來顧我?”元晏想一想道:“要我顧你也不難,我倒有一好算計在這裡。

    ”張媒婆道:“有甚好算計?”元晏道:“你倒不如快快家去,收拾了細軟東西,躲在我家,有誰敢來尋你不成?且等我的事情妥了,那時你再出來相見,便不妨了!”張媒婆也想一想,道:“這也說得有理,事到其間,隻得要如此了!”元晏道:“既聽我的言語,快去快來!”張媒婆沒法,隻得回家,将要緊物件都搬到元衙,一把鎖将門鎖了。

     伎倆饒他小兒多,冰心鐵骨任磋磨。

     縱然瞞得一時過,其奈終身敗露何! 卻說莊臨到次日,等候張媒婆,到将晚不見來,因叫原去的兩個家人再去尋。

    那家人尋到夜,回來說道:“張媒婆門是鎖的,不知何處去了,到此時尚不見回家。

    ”莊臨道:“你明日絕早再去,若撞見,萬萬不可放他!”家人次早又去,守候了半日,并無蹤影,問鄰舍人家,都說:“昨日搬了些東西,想是走了。

    ”家人回複。

    莊臨大怒,遂寫了一張呈子,叫家人送到縣裡。

    縣裡準了,出牌拿人,一連尋訪數日,并無蹤迹。

     差人禀知縣主,隻得擱起。

    唐家與莊家因此事不明,都不便提起。

     元晏見兩家親事不成,滿心歡喜,正打帳要央個大老,到莊家去鑽求。

    不料父親元主事,忽然升了福建邵武府,便道來家看看。

    因見元晏終日遊蕩,便立刻要與他完親,竟自擇個吉日,通知花家。

    花家聽見,甚是歡喜,嫁裝俱是一向制辦停當。

    到了吉日,元主事笙箫鼓樂,迎娶回來,一雙夫妻,拜過堂,同送入洞房合卺。

    人都争看新人,不知卻是兩個舊相知。

    正是: 争言佳婿近乘龍,誰道藍橋路久通。

     不信請君今夜看,海棠枝上已無紅。

     卻說元晏與花小姐,在洞房中同飲合卺之卮。

    元晏時時偷目看花小姐,雖不及莊小姐十分美貌,然終是宦家風範,還有五、六分人才。

    花小姐自心有病,恐怕新郎看出,轉低了頭,做出許多嬌羞之态。

    合卺已畢,丫鬟與伴娘請他去睡,他隻是延捱,不肯解衣。

    元晏再三叫丫鬟伴娘催促,方才解去上身衣服,内裡貼身衣服,死不肯脫,竟自上床而睡。

    元晏見花小姐上床,也忙忙脫去衣裳,鑽入被來。

    花小姐見元晏上床,便翻身朝裡而睡。

    任元晏百般溫存,隻不肯回轉身來。

     元晏以為宦家女子,從未曾見人,自然害羞,轉十分憐惜,不好用強。

    況夜已深了,隻得摟抱後身而睡。

    到次日,元主事就起身上任,元晏直送父親上船,到傍晚方回。

    又備酒同新娘共飲,奉他酒,隻低了頭不肯吃,再三苦勸,勉強飲不得一口,又住了。

    到臨睡時,元晏悄悄吩咐丫鬟伴娘,抵死替他将貼身小襖脫去了,下面褲子畢竟穿了上床。

    元晏暗暗歡喜道:“深閨處女怕羞如此!”自解衣上床,低低說道:“你我既做夫妻,便當如魚似水,怎害得了許多羞?”因用手撥轉他的身體,才撥得轉,手略放松,又側了轉去。

    如此三番五次,才得對面而寝。

    再去解他小衣,花小姐一發推拒,元晏又不知費了多少氣力,方能扯去。

    及自上身,輕輕一觸,花小姐早痛楚難勝,悲啼不已。

    元晏愛惜之甚,不敢恣意,隻得少停。

    直到三朝,這一夜方許露滴牡丹,香分荳蔻。

    花小姐齧被而忍,用手推拒,指爪幾抓破元晏之肉。

    元晏見他痛楚,十分憐惜,不及殢雨尤雲,而早已雪消春水矣。

    忙用鲛鮹展拭,燈下一看,隻見點點胭脂,鮮妍可愛。

    元晏心下更加歡暢,以為閨中真正處子,比宣淫之女大相懸絕。

    正是: 強将老面改羞顔,皮肉寬松假作難。

     若采元紅何處有,雞冠熱血染班班。

     元晏被花小姐許多做作,竟認作真未破瓜的處子,十分愛惜。

    過到半月之後,方才說些話兒。

    元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