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劉翠翠長恨情難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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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如此,心中曉得有些尴尬,仔細問他,隻不肯說。

    再三委曲盤問,許他說了出來,必定依他。

    翠翠然後說道:“西家金定,與我同年。

    前日同學堂讀書時,心裡已許下了他。

    今若不依我,我隻是死了,決不去嫁别人的!”父母聽罷,想道:“金家兒子雖然聰明俊秀,卻是家道貧窮,豈是我家當門對戶!”然見女兒說話堅決,動不動哭個不住,又不肯飲食,恐怕違逆了他,萬一做出事來,隻得許他道:“你心裡既然如此,卻也不難,我着媒人替你說去。

    ”劉老尋将一個媒媽來,對他說女兒翠翠要許西邊金家定哥的說話。

    媒媽道:“金家貧窮,怎對得宅上起?”劉媽道:“我家翠小娘與他家定哥同年,又曾同學,翠小娘不是他不肯出嫁,故此要許他。

    ”媒媽道:“隻怕宅上嫌貧不肯。

    既然肯許,卻有何難?老媳婦一說便成。

    ”媒媽領命竟到金家來說親。

    金家父母見說了,慚愧不敢當,回複媒媽道:“我家甚麼家當敢去扳他?”媒媽道:“不是這等說!劉家翠翠小娘子心裡一定要嫁小官人,幾番啼哭不食。

    别家來說的,多回絕了。

    難得他父母見女兒立志如此,已許下他,肯與你家小官人了。

    今你家若把貧來推辭,不但失了此一段好姻緣,亦且辜負那小娘子這一片志誠好心。

    ”金老夫妻道:“據着我家定哥才貌,也配得他翠小娘過。

    隻是家下委實貧難,那裡下得起聘定,所以容易應承不得。

    ”媒媽道:“應承由不得不應承,隻好把說話放婉曲些。

    ” 金老夫妻道:“怎的婉曲?”媒媽道:“而今我替你傳去,隻說道:‘寒家有子,頗知詩書。

    貴宅見谕,萬分盛情,敢問婚娶諸儀,力不能辦。

    是必見亮,毫不責備,方好應承。

    ’如此說去,他家曉得你每下禮不起的,卻又違女兒意思不得,必然是件将就了。

    ”金老夫妻大喜道:“多承指教,有勞周全則個。

    ” 媒媽果然把這番話到劉家來複命。

    劉家父母愛女過甚,心下隻要成事,見媒媽說了金家自揣家貧,不能下禮,便道:“自古道:‘婚姻論财,夷虜之道。

    ’我家隻要許得女婿好,那在财禮!但是一件,他家既然不足,我女到他家裡,隻怕難過日子。

    除非招入我每家裡做個贅婿,這才使得。

    ”媒媽再把此意到金家去說。

    這是倒在金家懷裡去做的事,金家有何推托。

     千歡萬喜,應允不疊。

    遂憑着劉家揀個好日,把金定招将過去。

    凡是一應币帛羊酒之類,多是嫁自備過來。

    從來有這話的:“入舍女婿隻帶着一張卵袋走。

    ”金家果然不費分毫,竟成了親事。

    隻因劉翠翠堅意看上了金定,父母拗他不得,隻得曲意相從了。

    當日過門交拜,夫妻相見,兩下裡各稱心懷。

     是夜翠翠于枕上口占一詞,贈與金生道: 曾向書齋同筆硯,故人今作新人。

    洞房花燭十分春,汗沾蝴蝶粉,身惹麝香塵。

    雨尤雲渾未慣,枕邊眉黛羞颦。

    輕憐痛惜莫辭頻。

    願郎從此始,日近日相親。

    (事調《臨江仙》) 金生也依韻和一阕道: 記得書齋同筆硯,新人不是他人。

    扁舟來訪武陵春,仙居鄰紫府,人世隔紅塵。

    誓海盟山心已許,幾番淺笑深颦。

    向人猶自語頻頻,意中無别意,親後有誰親?(調同前) 兩人相得之樂,真如翡翠之在丹霄、鴛鴦之遊碧沼,無以過也。

     誰料樂極悲來!快活不上一年,撞着元政失綱,四方盜起。

    鹽徒張士誠兄弟起兵高郵,沿海一帶郡縣盡所陷。

    部下有個李将軍,領兵為先鋒,到民間擄掠美色女子,兵至淮安,聞說劉翠翠之名,率領一隊家丁打進門來。

    看得中意,劫了就走。

    此時合家隻好自顧性命,抱頭鼠竄,那個敢向前争得一句,眼盼盼看他擁着去了。

    金定哭得個死而複生。

    欲待跟着軍兵蹤迹尋訪他去,争奈元将官兵北來征讨,兩下争持,幹戈不息,路斷行人。

    恐怕沒來由走去,撞在亂兵之手死了,也沒說處。

    隻得忍酸含苦,過了日子。

     至正末年,張士誠氣概弄得大了,自江南江北,三吳兩浙,直拓至兩廣益州,盡歸掌握。

    元朝不能征剿,隻得定議招撫。

    士誠原沒有統一之志,隻此局面已自滿足,也要休兵。

     因遂通款元朝,奉其正朔,封為王爵,各守封疆。

    民間始得安靜,道路方可通行。

    金生思念翠翠,時刻不能去心。

    看見路上好走,便要出去尋訪。

    收拾了幾兩盤纏,結束了一個包裹,來别了自家父母。

    對丈人母道:“此行必要訪着妻子蹤迹,若不得見,誓不還家了。

    ”痛哭而去。

     路由揚州過了長江,進了潤州,風餐水宿,夜住曉行,來到平江。

    聽得路上人說,李将軍見在紹興守禦。

    急忙趕到臨安,過了錢塘江,趁着西興夜船到得紹興,去問人時,李将軍已調在安豐屯兵了。

    又不辭辛苦,問到安豐,安豐人說: “早來兩日,也還在此,而今回湖州駐紮,才起身去的。

    ”金生潰骸爸慌碌膠?時,又要到别處去。

    ”安豐人道:“湖州是駐紮地方,不到别處去了。

    ”金生道:“這等,便遠在天邊,也趕得着。

    ”于是一路向湖州來。

    算來金生東奔西走,腳下不知有萬千裡路跑過來。

    在路上也守了好兩個年頭,不能夠見妻子一見,卻是此心再不放懈。

    于路沒了盤纏,隻得乞丐度日; 沒有房錢,隻得草眠露宿。

    真正心堅鐵石,萬死不辭。

     不則一日,到了湖州。

    去訪問時,果然有個李将軍開府在那裡。

    那将軍是張王得力之人,貴重用事,勢焰赫奕。

    走到他門前去看時,好不威嚴。

    但見: 門牆新彩,棨戟森嚴。

    獸面銅環,并銜而宛轉; 彪彤鐵漢,對峙以巍峨。

    門闌上貼着兩片不寫字的桃符,坐墩邊列着一雙不吃食的獅子。

    雖非天上神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