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1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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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人同居了嗎?……”約瑟法問。

     “不,太太,正式結婚了。

    她做了一個大鋪子的老闆娘,丈夫開着很大的時裝店,做到上百萬生意,在意大利人大街上;她把原來的繡作鋪丢給了姊姊跟母親。

    此刻她是葛勒努維爾太太了。

    那個大商人……” “又是一個克勒韋爾!” “是的,太太。

    他在婚書上給了比茹小姐三萬法郎利息的存款。

    聽說她姊姊也要嫁一個有錢的肉鋪老闆。

    ” “你的事恐怕糟了,”歌唱家對男爵夫人說,“男爵已經不在我原先安插他的地方。

    ” 十分鐘後,當差的通報說比茹太太來了。

    約瑟法為謹慎起見,請男爵夫人坐到小客廳去,把門拉上了,說: “她見了你要膽小的。

    一猜到你跟這件事有關,她就不肯說老實話,還是讓我來盤問她。

    你躲在這兒,句句話都聽得見。

    這套戲,人生中跟舞台上都是常演的。

    ” “喂,比茹媽媽,你們可是得意啦?……你女兒運道倒不差!” 比茹媽媽穿着雜色方格花呢衣衫,好似星期日打扮的門房。

     “唉!得意!……女兒給我一百法郎一月,她自己可是車子進車子出的,飯桌上都是銀器,有了一百萬家私!……照理奧林普不該再要我辛苦了。

    活了這把年紀還得做活!…… 這算是對我好嗎?” “你把她生得這麼漂亮,她不應該不孝順你,”約瑟法接着說;“可是她幹嗎不來看我呢?是我提拔她過的好日子,把她配給我的叔叔的……” “是啊,太太,那個圖爾老頭!……可是他年紀真大,身子也不行啦……” “你們怎麼打發他的呢?他還在你們家嗎?……比茹不應該離開他的,現在他發了大财,有幾百萬呢……” “哎唷,我的老天爺!她對他不老實的時候,我們就是這麼說的。

    可憐的老頭兒,人真和氣。

    啊,她把他攪得七葷八素!奧林普後來變壞了,太太!” “怎麼的呢?” “太太,你别生氣。

    她認得一個在戲院裡當啦啦隊的,聖馬爾索城根一個老床墊工人的侄孫。

    那個光棍,象所有的小白臉,說穿了便是婊子掮客!他是神廟街上的紅人,在那裡推銷新出籠的貨色,照他說來是給新出道的女戲子找門路。

    他一天到晚好吃懶做,天生的喜歡打彈子,喝老酒。

    ‘這不是一樁行業呐!’我對奧林普說。

    ” “可惜倒真是一樁行業,”約瑟法說。

    毀滅 “奧林普給這小子迷昏了頭,他呀,太太,來往的全是不三不四的人,有一回在咖啡店裡跟做賊的給一塊兒抓去了,可是啦啦隊的頭目勃羅拉把他保了出來。

    那小子戴着金耳環,一事不做的鬼混,就吃那些為小白臉發瘋的女人!圖爾先生給我們小丫頭的錢,全給他吃光了。

    鋪子給攪得一塌糊塗。

    繡花掙來的錢,都在彈子台上送掉。

    唉,太太,那小子有個漂亮妹妹,跟他差不多的行業,沒有出息的,在大學區裡鬼混。

    ” “茅廬遊樂場的一個私娼羅,”約瑟法插了一句。

     “對啦,太太。

    所以伊達摩,那小子姓沙爾丹,綽号叫伊達摩,認為你叔叔的錢還不止表面上那一些;把他妹子埃洛迪(他給她起了一個戲子的名字),不讓我女兒有一點疑心,送到我們工場裡做工;哎唷!老天爺!她跑來攪得七颠八倒,把所有的女孩子全教壞了,一個個變了老油子……她千方百計勾上了圖爾老頭,把他拐到不知哪兒去了。

    這一下,我們可受累啦。

    老頭兒丢下一大批債,至今我們還沒有能還清,可是這個歸我女兒去對付了……等到伊達摩替妹子把老頭兒拐走之後,他就丢掉了我女兒,去姘一個雜耍戲院裡挂頭牌的小姑娘……這樣以後我女兒就攀了親,讓我慢慢說給你聽吧……” “你可知道那個做床墊的住在哪兒?”約瑟法問。

     “沙爾丹老頭嗎?他這種人哪有住的地方?從早上六點鐘起就喝醉了,一個月隻做一個床墊,成天躲在下等咖啡店裡打野雞……” “怎麼,打野雞?……他倒是了不得的老公雞!” “你不懂,太太;那是打彈子賭錢的玩意兒;他一天赢上三四場,赢了錢就去喝老酒……” “嘿!喝野雞的奶!”約瑟法接口說,“可是伊達摩是在大街上當差的,可以叫我的朋友勃羅拉找他。

    ” “那我不知道,太太。

    這些事已經有六個月了。

    伊達摩這種料應該送公堂,送默倫,①以後哪……哼!……” “以後哪,送草地!”②—— ①指默倫中央監獄。

    
②囚犯黑話,指苦役監。

    
“啊!太太什麼話都懂,”比茹媽媽笑道,“要是我女兒不認得這家夥,她……她……可是老實說,她運道不錯;葛勒努維爾先生真喜歡她,居然把她娶了去……” “這頭親事怎麼成功的?” “倒是奧林普一氣氣出來的,太太。

    自從那個挂頭牌的女戲子把她的小白臉拐走以後,她跑去揍了她一頓,喝!左右開弓給了她多少嘴巴!……她又丢了多麼疼她的圖爾老頭,簡直不想再跟男人打交道了。

    那時葛勒努維爾先生照顧我們一筆大生意,每季定繡兩百條緞子披肩;他想安慰她;可是不管他是真是假,我女兒說除非上教堂上區政府,旁的話都不用提。

    她老是這麼說:‘我要規規矩矩做人,要不我就完啦!’她竟拿定主意。

    葛勒努維爾居然答應娶她,隻要她跟我們斷絕往來,我們也答應了……” “當然是得了一筆錢-?……”聰明的約瑟法說。

     “是的,太太,一萬法郎,另外給我父親一筆存款,他已經不能做活了。

    ” “我當初托你女兒好好的服侍圖爾老頭,她卻把他丢在泥窪裡!真是不應該。

    從此我再也不關切人了!你瞧,做好事落得這樣一個收場!……哼,真的,發善心也得先打過算盤。

    至少,出了亂子,奧林普也該來告訴我一聲!要是從今天起,你半個月内能找到圖爾老頭,我給你一千法郎賞金……” “那可不容易,我的好太太。

    不過一千法郎有多少個五法郎的大錢喲,我要想法來得你這筆賞金……” “好吧,再見,比茹太太。

    ” 走進小客廳,歌唱家發覺于洛太太完全暈過去了;但她雖然失去知覺,神經性的抽搐還在那裡使她發抖,跟一條蛇斬了幾段還在牽動一樣。

    什麼鹽呀,冷水呀,所有的方法都用到了,男爵夫人才恢複了生命,或者不如說恢複了痛苦的知覺。

     男爵夫人醒來認出了歌唱家,看到沒有旁人在場,便說: “啊!小姐,他堕落到什麼地步啊!……” “耐着點吧,夫人,”約瑟法端了一個墊褥坐在男爵夫人腳下,吻着她的手;“我們會找到他的;要是他掉入了泥窪,給他洗個澡就行了。

    相信我,一個有教育的人,隻是衣衫的問題……讓我來補贖我的罪過吧。

    既然你跑到這兒來,足見不論你丈夫行為怎麼樣,你還是愛他的……唉!可憐的人!他真喜歡女人……老實說,你要能有那麼一點點兒我們的花腔,他或者不至于攪了一個又一個;因為那樣你可以對丈夫成為一個包羅萬象的女人,那就是我們的本領。

    政府很應該替良家婦女辦一個訓練班。

    可是所有的政府都扭扭捏捏的怕事得很!……領導政府的男人是受我們領導的!我真替老百姓叫屈!……哦,現在得幫你忙,不是打哈哈的時候……夫人,放心吧,你回去,别操心啦。

    我一定把你的埃克托給找回來,跟他三十年前一個樣兒。

    ” “噢!小姐,我們去找那位葛勒努維爾太太吧!”男爵夫人說,“她應該知道一些消息;也許今天就可以找到于洛先生,立刻使他脫離苦難,羞辱……” “夫人,承你瞧得起我來看我,我是永遠感激的,所以我不願讓一個當歌女的約瑟法,埃魯維爾公爵的情婦,跟一個最美、最聖潔、大賢大德的人物站在一起。

    我太尊敬你了,決不肯在衆人面前和你并肩出現。

    這不是虛情假意的恭順,而是我真正的敬意。

    夫人,見到了你,我後悔不曾走你的路,雖然那是遍地荊棘的路!可是有什麼辦法!我是獻身于藝術的,正如你的獻身于德行……” “可憐的孩子!”男爵夫人雖在痛苦之中也給她引起了同情心,“我要為你祈禱。

    社會需要娛樂,你是社會的犧牲品。

    到老年的時候,你應當忏悔……你可以得到赦免,要是上帝肯聽一個……” “一個殉道者的祈禱,夫人,”約瑟法恭恭敬敬吻着男爵夫人的衣角。

     阿黛莉娜抓住歌唱家的手,拉她過去親了親她的額角。

    歌唱家快活得紅着臉,一直把男爵夫人送上車子。

     “這位太太一定是個做善事的,”當差的對老媽子說,“她對誰都沒有這樣的禮數,連對她的好朋友珍妮-卡迪讷太太也沒有。

    ” “夫人,你等幾天吧,”約瑟法說,“你一定會找到他,要不然我也不認我祖宗的上帝了;你知道,一個猶太女子說這種話,就是保證你一定成功。

    ” 當男爵夫人走進約瑟法家的時候,維克托蘭在辦公室裡接見一位年紀約有七十五歲的老婆子。

    她求見名律師的時候,竟提到公安處長那個駭人的名字。

    當差的通報: “聖埃斯泰夫太太!” “這是我的一個綽号,”她一邊坐下一邊說。

     維克托蘭一看見這個奇醜的老婦,不由得涼了半截。

    雖然穿着華麗,她那張又扁又白、青筋暴突、全是醜惡的皺紋的臉,殺氣騰騰,着實教人害怕。

    大革命的巨頭馬拉①,倘使是女人而活到這個年紀,就該象聖埃斯泰夫一樣,成為恐怖的化身。

    ②陰險的老婆子,發亮的小眼睛有股老虎般的殺性。

    臃腫的鼻子、橢圓形的大鼻孔,象兩個窟窿在那裡噴出地獄的火焰,又好似鷹鸷一類的鳥喙。

    兇相畢露的低額角,便是陰謀詭計的中心。

    臉上所有凹陷的部分,東一處西一處的長着長汗毛,顯出那種蠻幹到底的性格。

    凡是見到這女人的,都會覺得畫家對于魔鬼靡非斯特③的臉,還沒有畫到家。

     “親愛的先生,”她說話之間帶着倚老賣老的口吻,“我已經多年不管閑事了。

    這次來幫你忙是看在我的侄子面上,我對他比對兒子還要喜歡……可是,警察總監聽到内閣首相咬着耳朵囑咐了兩句之後,為你的問題跟夏皮佐先生商量過,認為這一類事,警察局絕對不能出面。

    他們把事情交給我侄兒,讓他全權辦理;可是我侄兒在這方面隻能做個參謀,不能給自己惹是招非……” “那麼你就是他④的姑母了?” “你猜着了。

    這也是我得意的事,因為他是我的徒弟,拜了門就滿師的徒弟……我們把你的案子推敲過了,掂過分量了……要是你的煩惱能統統擺脫,你願不願意花三萬法郎?我替你把事做得幹幹淨淨!你可以事後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