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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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放火燒起來。

    我做父親的活了這麼一把年紀,等到我說你有失體統,你可以相信我的話是不錯的;而我還沒跟你提到我的辛酸我的痛苦呢,因為你把罪名加在一個女人頭上,可是你既不知道那女人的心,更不知道她的敵意可能狠毒到什麼地步……唉,你啊,那麼坦白、天真、純潔,你什麼都沒有想到;你可能受到污辱,受到毀謗。

    并且,我的小天使,你把玩笑當了真;我,我敢向你擔保,你的丈夫根本沒有什麼錯。

    瑪奈弗太太……” 至此為止,男爵象外交家一樣把責備說得非常婉轉。

    他安排好一個巧妙的引子,然後提到那個名字;可是奧棠絲一聽到名字,就象給人觸到了傷口似的渾身一震。

     “你聽我說,我是有經驗的,我一切都看在眼裡,”男爵不許女兒開口,繼續說他的。

    “那位太太對你丈夫很冷淡。

    你是上了當,不信,我可以拿證據給你看。

    昨天,哪,文賽斯拉在那兒吃飯……” “在那兒吃飯?……”奧棠絲站了起來,不勝厭惡的望着父親。

    “昨天!看過了我的信還?……噢!天哪!……幹嗎我要結婚,不進修道院?可恨我有了孩子,我的生命已經不屬于我了!”說到這裡她嚎啕大哭了。

     這些眼淚落在于洛太太的心上,她從房裡出來把女兒抱在懷裡,哀痛之下,便胡亂的說了一大堆慰問的話。

     “呦,哭起來了!……”男爵心裡想,“本來什麼都順順當當的!現在,女人一哭不就完了嗎?” “孩子,”男爵夫人說,“聽你爸爸說呀!他是愛我們的,得啦……” “呃,奧棠絲,我的好孩子,别哭了,你要哭得難看了。

    哎,哎,拿出一點理性來。

    乖乖的回家去,我保證文賽斯拉永遠不再上那兒走動。

    如果對心愛的丈夫,原諒他最輕微的過失,也算得是犧牲的話,我就要你犧牲一下。

    我要你看在我的白頭發面上,看在你所孝敬的母親面上……你總不願意我到了老年再過辛酸的日子吧?……” 奧棠絲象瘋子一般,奮不顧身的撲倒在父親腳下,把沒有拴好的頭發都抖散了,絕望的伸着手求告: “父親,你要我的命了!要我命也可以,至少得讓它清清白白的,我一定很高興的獻給你。

    可是别叫我羞辱了自己,犯了罪再死!我不象母親!我不能把侮辱吞下去!要是我回家,妒性發作起來,我會把文賽斯拉殺死,或者做出更要不得的事。

    請你不要把我力量做不到的事逼我。

    不要在我活着的時候哭我!因為至少我要發瘋……我覺得馬上要發瘋了!昨天!昨天!看了我的信他還上那女人家裡吃飯!……别的男人是不是這樣的?……我願意把性命獻給你,可不要叫我含羞蒙垢而死!……說他的過失輕微?……跟這個女人有了孩子還是過失輕微?” “孩子?……”于洛倒退了兩步。

    “呃!這明明是開玩笑!” 這時維克托蘭和貝姨一齊來到,看到這副景象都愣住了。

    女兒伏在父親腳下。

    男爵夫人一聲不出,母女的天性與夫妻的感情使她左右為難,吓得隻會落眼淚。

     “李斯貝特,”男爵抓了老姑娘的手,指着奧棠絲,“你正好來幫我忙。

    可憐的奧棠絲氣糊塗了,以為瑪奈弗太太愛上了文賽斯拉,其實瓦萊麗隻想要一座雕像。

    ” “大利拉!”奧棠絲叫道,“我們結婚到現在,他一口氣趕成的作品就隻有這個。

    他老人家不能為了我,為了他的孩子工作,卻一股熱忱的替這個賤人工作……噢!父親,把我殺了吧,你每句話都是一把刀。

    ” 李斯貝特向維克托蘭和男爵夫人搖搖頭,意思之中是指男爵不可救藥。

     “聽我說,姊夫,你要我住在瑪奈弗太太樓上替她當家的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她的為人;可是三年之中我知道了很多事情。

    這女人真是一個婊子!她的卑鄙無恥,隻有她那個醜惡下賤的丈夫比得上。

    你蒙在鼓裡,給這些人當冤大頭,你才不知道他們要把你害到什麼田地呢!我不能不對你說個明白,因為你已經陷入泥坑……” 聽到李斯貝特這麼說,男爵夫人和女兒望着她的眼風,活象那些虔婆感謝聖母救命時的眼風。

     “她,這個該死的女人,想拆散你女婿的家庭;有什麼好處?我不知道,我沒有那種聰明去了解這些那麼惡毒,那麼下流的陰謀詭計。

    瑪奈弗太太并不愛你的女婿,但是要他屈膝,出她的惡氣。

    我剛才狠狠的罵了她一頓,一點不曾冤枉她。

    她是一個毫無廉恥的娼妓,我已經告訴她,我要離開她的屋子,要顧全我的名譽……第一我是這個家庭裡的人。

    我知道甥女離開文賽斯拉的消息,我就來了!你把瓦萊麗當做聖女,她可的确是這件悲劇的罪魁禍首;我還能在這種女人家裡待下去嗎?親愛的奧棠絲,”她一邊說一邊故意碰了碰男爵的手臂,“也許上了當,因為這一類的女人,單為要一樣小骨董就不惜犧牲别人整個的家庭的。

    我不信文賽斯拉真有什麼罪過,但是他生性懦弱,我不敢擔保他将來不給她灌上迷湯。

    我已經下了決心。

    你要送在這女人手裡的,她會叫你睡草墊,我不願意由我來幫你傾家蕩産,我在那兒住了三年就是想挽救這一點。

    姊夫,你受了騙。

    隻消你敢堅決聲明,絕對不管那下流的瑪奈弗升級的事,你等着瞧罷,包你出事!他們為此預備好一套把戲要你出醜呢。

    ” 李斯貝特把姨甥扶起,熱烈的擁抱她,咬着她的耳朵說: “親愛的奧棠絲,拿定主意!” 男爵夫人擁抱她的貝特妹妹,因為代她出了氣而表示很感激。

    當着父親,全家都不出聲;以他的聰明,他自然懂得這個靜默的意義。

    他腦門上、臉上,布滿了狂怒的氣息:根根血管都爆起,眼睛發了紅,臉色青一塊白一塊。

    阿黛莉娜趕緊撲在他腳下,抓了他的手: “朋友,朋友,别生氣啊!” “你們都不把我當人了!”男爵流露出一句良心的呼聲。

     我們自己做的錯事總是肚裡有數。

    我們幾乎老是以為受害的人對我們一定恨如切齒;而盡管我們多方作假,一受到突如其來的責罰,我們的嘴巴或是臉色自然會招供,好似從前的罪犯在劊子手面前招供一樣。

     “我們的孩子,”他繼續招供,“結果變成了我們的仇敵。

    ” “父親,”維克托蘭叫着。

     “你打斷了你父親的話!……”男爵瞪着兒子大吼一聲。

     “父親,聽我說,”維克托蘭聲音很堅決很清楚,正是清教徒議員的聲音,“我知道應該怎麼尊重您,永遠不會對您失掉敬意。

    我永遠是您最卑恭最服從的兒子。

    ” 凡是到國會旁聽過的人都知道:用這種疊床架屋的話緩和對方的怒氣、以拖延時間,是議會戰術的慣技。

    維克托蘭接着說: “我們決不是您的敵人;我跟嶽父克勒韋爾鬧翻,因為向沃維奈贖回了六萬法郎借票,而這筆錢,不消說是在瑪奈弗太太手裡。

    噢!父親,我決不埋怨您,”他看見男爵做了一個手勢,便補上一句,“我隻附和貝姨的意見,并且請您注意,雖然我對您的忠誠是盲目的,無限的,不幸我們的财源卻是有限的。

    ” “又是錢!”癡情的老人給這番理由駁倒了,望一張椅子上倒了下去。

    “而這還是我的兒子!……你的錢,會還你的,先生!”說着他站了起來。

     他望客廳的門走去。

     “埃克托!” 這聲叫喊使男爵回過頭來,突然老淚縱橫的面對着妻子,她絕望之下用力抱住了他,說: “你别這樣的走呀……别生着氣離開我們。

    我一句都沒有說你啊,我!……” 一聽到這悲壯的呼聲,孩子們一齊跪倒在父親腳下。

     “我們都愛你的,”奧棠絲說。

     李斯貝特,一動不動好似石像一般望着這些人物,傲然微笑。

    這時候于洛元帥進了穿堂,已經聽到他說話的聲音了。

    全家的人都知道非瞞住他不可;當時的景象便立刻換了一幕。

     兩個孩子趕緊站起,而個個人都在設法遮掩他們的情緒。

     瑪麗埃特在門口和一個兵吵了起來,他叫叫嚷嚷的吵急了,廚娘隻得走進客廳說: “先生,有一個從阿爾及利亞回來的軍需兵,一定要跟您說話。

    ” “讓他等着。

    ” “先生,”瑪麗埃特湊着主人的耳朵,“他要我輕輕的告訴您,說是為了您叔叔的事。

    ” 男爵打了一個寒噤,以為兩個月來私下問叔嶽要的錢,預備還債的錢,送到了。

    他丢下家人奔向穿堂,看見來人是一張阿爾薩斯人的臉。

     “是于洛男爵嗎?” “是啊……” “是男爵自己嗎?” “是啊。

    ” 軍需兵一邊說一邊從軍帽夾層裡掏出一封信,男爵急急的拆開,念道: 侄婿青覽:我非但沒法送上十萬法郎,連我的地位都無法維持,如果你不采取斷然行動救我的話。

    有一位檢察官跟我們找麻煩,滿嘴仁義道德,對我們的機關胡說霸道。

    沒有辦法教這個臭官兒住嘴。

    要是陸軍部讓那些法官支配,我就完啦。

    送信的人是可靠的,你得設法給他升級,他替我們出過力。

    别讓我落在烏鴉嘴裡!①—— ①烏鴉是罵法官,因法官穿黑衣。

    
這封信對男爵不啻晴天霹靂。

    他看出那是文武衙門開始明争暗鬥,(阿爾及利亞至今還是這種情形),必須立刻想出辦法應付當前的亂子。

    他要軍需兵明天再來,說了些給他晉級之類的好話,把他打發走了,他回進客廳。

     “大哥,你好,我馬上要走了!”他對元帥說——“再見,孩子們;再見,阿黛莉娜。

    ”——“貝特,你怎麼辦呢?” “我嗎,我去替元帥管家。

    這個也吧,那個也吧,我總得一輩子替你們當差。

    ” “我沒有跟你商量好之前,你先不要離開瓦萊麗,”于洛咬着貝姨的耳朵吩咐——“再見,奧棠絲,你這個不聽話的小鬼,放明白一點;我有了緊急公事,你的問題以後再談。

     你想一想吧,我的小貓咪,”他說着把她擁抱了一下。

    追憶似水年華 他離家時顯而易見那麼慌張,使太太和孩子們都非常着急。

     “貝特,”男爵夫人說,“我們要知道埃克托有些什麼事,我從來沒有看見他慌成這個樣子;你在那個女人家再待兩三天吧;他對她是無話不談的,我們可以打聽出他為什麼突然變色。

    你放心,你跟元帥的親事我們會安排的,那是非辦不可的了。

    ” “我永遠不會忘了你今天這股勇氣,”奧棠絲擁抱着貝特說。

     “你替可憐的母親出了一口氣,”維克托蘭說。

     元帥看見大家對貝特這般親熱,隻覺得莫名其妙;貝特卻把這一幕向瓦萊麗報告去了。

     這一段描寫,使一般清白純潔的人,看到瑪奈弗太太一流的女子對于家庭的種種禍害,看到她們用什麼方法去侵害表面上渺不相關的,可憐的賢德的女人。

    如果把這些糾紛移到上層社會,把君王的情婦所能促成的亂源想象一下,那麼,一個律身謹嚴,持家有法的賢君所能加惠于人民的,也就不難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