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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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我大膽提醒你一句,為你自己着想,你不應當堅持這個任命。

    我的意見早已對你說過。

    部裡對你跟瑪奈弗太太的事已經太關切了,這一下更要鬧得滿城風雨。

    至于你我之間,我不願意揭你的痛瘡,也不願意有什麼事不幫你忙,我可以行動為證。

    要是你堅持,非教科凱讓位不可,——而這個,對部裡的确是一個損失,他是一八○九年進部的;——我可以請半個月假,下鄉一趟,讓你在元帥面前便宜行事,他對你真象對兒子一樣。

    那麼我可以不算贊成也不算反對,同時我也不緻于做出一件有乖職守的事。

    ” “謝謝你,你的話我去考慮一下。

    ” “我所以敢說這番話,親愛的朋友,是因為這件事對你個人的利害關系大,對我的職權或自尊心的關系小。

    第一,元帥是主人。

    第二,朋友,外邊批評我們的事多得很,也不在乎多一樁少一樁!我們不是沒受過攻擊。

    王政複辟時代,任命過多少官員都是拿錢不做事的!……而且咱們是這麼多年的弟兄……” “是的,”男爵回答,“就是不願意傷了咱們寶貴的老交情,我才……” “好吧,”人事處長看到于洛為難的臉色,“我出門旅行一趟就是了……可是小心!你有的是敵人,就是說有人眼紅你這個肥缺,而你隻有一座靠山。

    啊!要是你象我一樣當着議員,就不必顧慮了;所以你得留神……” 這番極見交情的話,給參議官一個極深刻的印象。

     “喂,羅傑,究竟有什麼事?别跟我藏頭露尾了!” 那個他叫做羅傑的,望着于洛,抓起他的手握着說: “以咱們這樣的老朋友,我不能不勸你一句。

    你想保持地位,就得自己留好後步。

    換了我,我非但不要求元帥讓瑪奈弗接替科凱,反而要仰仗他的大力,設法保住參議官的職位,那是可以太平無事的當下去的。

    至于署長那塊肥肉,甯可扔給逐鹿的人讓他們去搶。

    ” “怎麼!元帥會忘了……” “朋友,元帥在内閣會議中費了那麼大的力支持你,沒有人再想把你免職了;可是這句話已經提過!……所以你不能授人把柄……我不願意再多說。

    現在你還來得及提條件,臂如當參議官兼貴族院議員之類。

    要是等久了,或是給人拿住了什麼,那我就不敢擔保了……究竟要不要我去旅行呢?” “不忙,讓我先去見元帥,再托我哥哥到老總前面探一探口風。

    ” 因此男爵上瑪奈弗太太家時的心緒是可想而知的;他幾乎忘了老年得子的事,羅傑剛才拿出朋友的真情點醒了他。

    可是瓦萊麗的影響,使男爵吃飯吃到一半也附了大家的興,而且因為要忘記他的心事,起哄得格外厲害。

    可憐蟲想不到那天晚上已經夾在他的幸福和人事處長所說的危險中間無處可逃,就是說在瑪奈弗太太與他的地位之間,他必需有所選擇。

     十一點光景,客廳裡高朋滿座,正是晚會頂熱鬧的時節,瓦萊麗帶了埃克托坐在便榻的一角咬着他的耳朵: “我的好人,你女兒因為文賽斯拉到這裡來了大生其氣,丢下他不管了。

    奧棠絲脾氣這麼壞!你不妨向文賽斯拉把那個糊塗姑娘寫給他的信要來看看。

    他們夫婦的分居,人家一定要說是為了我,你想這對我多麼不利,良家婦女攻擊人的時候就是用的這種手段。

    我除了把一個家弄得賓至如歸以外,又沒有别的錯;她卻裝做吃了大虧,把罪名加在我頭上,真是豈有此理!要是你愛我,你得把小夫妻勸和,替我洗刷清楚。

    我又不希罕招待你女婿,是你把他帶來的,替我帶回去吧!要是你在家裡還有一點兒威嚴,你很可以叫你太太去轉圜。

    你替我告訴她,告訴你那個老伴:如果人家冤枉我拆散夫妻,離間家庭,說我養了丈人又養了女婿,那麼老實不客氣,我有我的作風,要名副其實的把她們幹一下!貝特不是在說要離開我了嗎?……她覺得家庭比我更要緊,那我不怪她。

    她跟我說,除非小夫妻和好,她不能再在這兒待下去。

    咱們可有趣啦,開銷要加上三倍!……” 男爵聽見女兒出了事,便說:“噢!這個嗎,我會去安排的。

    ” “好,那麼再談第二件……科凱的位置呢?” “這個,”男爵眼睛低了下去,“就不說辦不到,也是很難很難!……” “辦不到?”瑪奈弗太太咬着男爵的耳朵。

    “親愛的埃克托,你還不知道瑪奈弗铤而走險,會做出什麼事來呢。

    我現在完全落在他手裡;利益所在,他是象多數男人一樣不顧廉恥的;就因為他卑鄙、無能,所以仇恨的心特别狠。

    你如今把我弄成這個局面,我隻好由他處分。

    我不得不跟他敷衍幾天,可能他從此守在我屋裡不走呢。

    ” 于洛聽到這裡不禁大跳一下。

     “他隻有當了科長才肯把我放松。

    這是他卑鄙,可也是勢所必然。

    ” “瓦萊麗,你愛我嗎?” “在我眼前這種情形之下你還提出這種問句,簡直是下等人的侮辱……” “嗳,要是我嘗試一下,光是嘗試一下,去向元帥要求瑪奈弗的位置,我馬上就得下台,瑪奈弗馬上就得開差。

    ” “我以為你跟親王是知交呢!” “當然,他對我不能再好了;可是孩子,元帥上面還有别人……譬如說,還有内閣會議……多等一些時候,多繞幾個圈子,我們才好達到目的。

    要成功,必須等人家有求于我;那時我可以說:好,禮尚往來,公平交易……” “可憐的埃克托,要是我把這些話告訴瑪奈弗,他一定會跟我們搗亂的。

    要麼你就自己去對他說,叫他等吧,我不管。

    噢!我知道要倒黴了,他有方法治我的,他要守在我屋裡…… 喂,别忘了孩子那筆存款。

    ” 于洛覺得自己的快樂受了威脅,便把瑪奈弗邀到一邊;一想到這痨病鬼會呆在他漂亮女人的屋裡,他害怕得不得了,以至他素來對待瑪奈弗的氣焰,也破題兒第一遭收了起來。

     “瑪奈弗,我的好朋友,今天我們談到了你的問題!你一下子當不成科長……要等些時候。

    ” “我一定要當科長,男爵,”瑪奈弗斬釘截鐵的回答。

     “可是,朋友……” “我一定要當科長,男爵,”瑪奈弗冷冷的重複一遍,望望男爵又望望瓦萊麗。

    “你使我女人不得不來遷就我,我就把她留下了;因為,我的好朋友,她可愛得很呢,”他刻薄萬分的補上一句。

    “我是這兒的主人,不象你在部裡作不了主。

    ” 男爵那時心裡的痛苦,好似最劇烈的牙痛,幾乎眼淚都掉下來。

    在扮演這短短一幕的時間,瓦萊麗咬着亨利-德-蒙泰斯的耳朵,告訴他瑪奈弗的意思,以便把蒙泰斯暫時擺脫幾天。

     四個信徒中間,惟有克勒韋爾不受影響,他有他那所小房子;所以他擺出一副得意忘形,肆無忌憚的神氣,全不理會瓦萊麗擠眉弄眼的警告。

    他五官七竅,沒有一處不表示他的為父之樂。

    瓦萊麗過去湊着耳朵埋怨了他一句,他卻抓着她的手回答說: “明天,我的公爵夫人,你的公館好到手啦!……因為明兒是正式标賣的日子。

    ” “那麼家具呢?”她笑着問。

    約翰·克裡斯朵夫 “我有一千股凡爾賽鐵路股票,一百二十五法郎買進的;我得到内幕消息,兩條路線要合并,股票好漲到三百法郎。

    你的屋子将來要裝修得象王宮一樣!……可是你得專心向我一個人,是不是?……” “是的,胖子區長,”她笑着說,“可是你放穩重一點!你得尊重将來的克勒韋爾太太。

    ” “親愛的姊夫,”貝特過來對男爵說,“明天一早我就上阿黛莉娜家;你明白,我再留在這兒不象話了。

    我替你哥哥管家去吧。

    ” “我今晚回家。

    ” “那麼我明兒來吃中飯,”李斯貝特笑着回答。

     她知道明天家裡那一幕不能少了她這個角色。

    她清早就上維克托蘭家報告奧棠絲與文賽斯拉分居的消息。

     男爵十點半左右回去,碰上瑪麗埃特與路易絲忙了一天正在關大門,所以不用打鈴就進去了。

    為了不得不規規矩矩回家,他滿肚子不高興,徑自走向太太的卧房。

    從半開的門内,他瞥見她跪在十字架下一心一意在禱告。

    她那個極有表情的姿态,大可作為畫家或雕刻家傑作的模特兒,使他們成名。

    阿黛莉娜激昂慷慨的,高聲念着: “我的上帝,求你大慈大悲,指點他回頭吧!……” 原來男爵夫人在那裡為她的埃克托祈禱。

    此情比景,跟他剛才離開的景象多麼不同;她的禱告又顯然是為了當天的事;男爵感動之下,歎了一口氣。

    阿黛莉娜滿面淚痕的回過頭來,真以為禱告有了靈驗,縱起身子,欣喜若狂的抱住了她的埃克托。

    以妻子而論,阿黛莉娜早已興趣全無,苦惱把她的回憶都趕跑了。

    她心中隻剩下母性,家庭的名譽,一個基督徒的妻子對一個誤入歧途的丈夫的最純潔的感情,那是女人萬念俱灰之後始終不會消滅的。

    這些情緒我們都不難猜想得到。

     “埃克托!你還會回來嗎?上帝能不能哀憐我們這一家?” “親愛的阿黛莉娜!”男爵把太太扶在他身旁一張椅子裡坐下,“我從沒見過象你這樣聖潔的女子,我久已配不上你了。

    ” “不用你費什麼事,朋友,”她拿起于洛的手;她拚命發抖,好似害了什麼神經性的痙攣,“你一舉手之間一切都可以恢複舊規……” 她不敢往下再說,覺得每句話都象責備,而她不願意這次會面給她的快樂有一點兒殘缺。

     “我是為了奧棠絲回來的,”男爵接着說,“這孩子輕舉妄動,對我們的影響可能比我為瓦萊麗的癡情更糟。

    咱們明兒再談。

    瑪麗埃特說奧棠絲已經睡覺,不用驚動她了。

    ” “對,”于洛太太說着,隻覺得一陣心酸。

    她猜到男爵回來不是為了看看家裡的人,而是另有作用。

    “明兒再讓她歇一天吧,可憐的孩子教人看了也不忍,整整哭了一天。

    ” 下一天早上九點半,男爵教人通知了女兒,在空蕩蕩的大客廳裡等着。

    他踱來踱去地盤算用什麼理由才能克服這個最難克服的固執;受了侵犯決不甘休的少婦,心念之堅正如一個清白無辜的青年,既不懂得情欲與勢利的玩意兒,也不懂得社會上委曲求全的苦衷。

     “我來了,爸爸!”不勝痛苦、臉色慘白的奧棠絲,聲音還在發抖。

     于洛坐在椅子上,摟着女兒的腰,硬要她坐在他的膝蓋上,吻着她的額角: “嗳,孩子,夫妻之間一吵嘴,咱們就發脾氣了嗎?……一個有教養的姑娘決不如此。

    我的奧棠絲不應該事先不請示父母,自顧自采取決絕的行動,象離開家庭、抛棄丈夫一類的事。

    要是你來看了賢慧的母親,你決不緻使我這樣傷心!……你不知道社會的可怕。

    人家可以說是你丈夫把你送回娘家的。

    象你這樣在母親膝下長大的孩子,比旁的孩子長成得更慢,因為你不了解人生!象你對文賽斯拉那種天真活潑的熱情,什麼都不加考慮,單憑一時的沖動。

    心裡一有氣,頭腦就昏了。

    一個人為報仇,能夠忘記了法庭,把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