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1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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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遺物。

     “起來吧,奧棠絲;有你女兒這樣的表示,多少傷心的回憶都消滅了!隻有你的痛苦壓着我的心,來,靠在我懷裡吧。

    可憐的女兒,你的快樂是我唯一的快樂;為了你的絕望,我把永遠埋在心頭的秘密洩露了。

    是的,我預備把痛苦帶入墳墓,象多穿一襲屍衣似的。

    為了平你的氣,我開了口……求上帝原諒我吧!噢!我什麼都可以犧牲,隻求你的一生不要象我的一樣!……我相信,男人、社會、變化莫測的人事、世界、上帝,都要我們拿最慘酷的痛苦,作為愛情的代價。

    我用二十三年的絕望和連續不斷的悲傷,償還我十年幸福的債……” “你還有十年,親愛的媽媽,我隻有三年!”多情而自私的女兒回答。

     “孩子,你并沒有損失什麼,等文賽斯拉來吧。

    ” “媽媽,他扯了謊!他騙了我……他告訴我決計不去的,可是他去了。

    他還是在他兒子的搖籃前面說的!……” “男人為了作樂,什麼卑鄙、懦怯、罪惡的事都做得出;好象是他們生性如此。

    我們女人天生傾向于犧牲。

    我以為我的苦難完了,卻又來了;因為我料不到要在女兒身上受到雙重的痛苦。

    你應當拿出勇氣來,一聲不出!……奧棠絲,你得向我發誓,有苦隻告訴我一個人,絕對不在第三者前面流露……噢!你得學學你母親的傲氣。

    ” 這時奧棠絲聽見丈夫的腳聲,她發抖了。

     “我上斯蒂曼家去,他卻到這兒來了,”文賽斯拉進門就說。

     “真的?……”可憐的奧棠絲惡狠狠的挖苦他,正如一個受了傷害的女人把說話當做刀子一般的用。

     “是啊,我們剛在路上碰到,”文賽斯拉裝出一副驚訝的樣子。

     “那麼昨天呢?……” “唉,我的乖乖,那我騙了你,聽憑你母親來裁判吧……” 這一下的坦白把奧棠絲的心放松了。

    一切真正高尚的女子,都喜歡真話而不喜歡謊話,不願意她們的偶像失掉尊嚴,而是以受偶像控制為榮的。

     俄國人對于他們的沙皇,也有這種心情。

     “聽我說,親愛的母親……”文賽斯拉接着說,“我多麼愛我溫柔賢慧的奧棠絲,不得不把我們的艱難瞞她一部分。

    有什麼辦法!她還在喂奶,悲傷對她是很不好的。

    婦女在這個時期所遭遇的危險,你是知道的。

    她的美貌、嬌嫩、健康,都受到威脅。

    瞞着她能算錯嗎?……她以為我們隻欠五千法郎,可是我還另外欠五千……前天,我們簡直到了絕望的地步……世界上沒有一個人肯借錢給藝術家的。

    他們既不放心我們的幻想,也不放心我們的才具。

    我到處碰壁。

    李斯貝特答應把積蓄借給我們。

    ” “可憐的姑娘!”奧棠絲嚷道。

     “可憐的姑娘!”男爵夫人也嚷着。

     “可是李斯貝特的兩千法郎有什麼用?……在她是傾其所有,在我們是無濟于事。

    于是貝姨講起了瑪奈弗太太,那是你知道的,奧棠絲,說她為了愛面子,為了受到男爵多少好處,不願意收利錢……奧棠絲想把鑽石送進當鋪,可以押幾千法郎,可是我們缺一萬呢。

    這一萬法郎,不用利息,一年為期,有在那裡呀!……我心裡想:别讓奧棠絲知道,去拿了來吧。

    昨天那女人叫嶽父請我去吃飯,她表示李斯貝特已經提過,錢不成問題。

    還是讓奧棠絲為了沒有錢而苦悶呢,還是去吃這頓飯呢?我毫不遲疑的決定了。

    事情就是這樣。

    怎麼,二十四歲的奧棠絲,——嬌嫩、純潔、賢慧,我一向當做我的幸福我的光榮的,從結婚以來我沒有離開過的,——竟以為我,什麼?會丢下她去愛一個豬肝色的、幹癟的、濫污的女人?”他用畫室裡這個不堪入耳的俗語,迎合婦女的心理,故意把那女的罵得狗血噴頭,表示真的瞧不起她。

     “啊!要是你父親會對我說這種話!……”男爵夫人嚷道。

     奧棠絲不勝憐愛的撲上去,勾住丈夫的脖子。

     “對啦,要是你父親說了這種話,我就是這樣對他。

    ”接着男爵夫人又換了嚴重的口氣:“文賽斯拉,剛才奧棠絲幾乎死過去。

    你看她多麼愛你。

    可憐她整個兒交給你了!”說着她深深的歎了口氣,心裡想:“她的幸福與苦難,都操在他手裡。

    ”那是所有的母親在女兒出嫁時都想到的。

    她又高聲說:“我覺得我的苦已經受夠,應當看到孩子們快樂的了。

    ” “放心,親愛的媽媽,”文賽斯拉看見一場大禍結束得如此容易,高興到極點。

    “兩個月之内,我一定把這筆錢還給那該死的女人。

    有什麼辦法!”他用一種波蘭人的可愛的風度,又說了一遍這句純粹波蘭人的口頭禅,“有時候一個人不得不向魔鬼借錢。

    歸根結底,這還是自己家裡的錢。

    人家客客氣氣請了我,要是闆起面孔不理,我還能借到這筆代價多高的錢嗎?” “喲!媽媽,爸爸害得我們好苦呀!”奧棠絲叫道。

     男爵夫人把手指望嘴唇上一放,奧棠絲立刻後悔自己的失言:母親以咬緊牙關不發一言的态度包庇着父親,倒是由女兒來第一個加以責備。

     “再見,孩子們。

    雨過天青了,你們不能再生氣喽。

    ” 送走了男爵夫人,文賽斯拉夫婦倆回到卧房。

     “把昨天晚上的情形講給我聽吧!”奧棠絲說。

     她一邊聽一邊觑着文賽斯拉的臉,女人在這種情形之下自然還有許多脫口而出的問句。

    奧棠絲聽完了他的話,不禁上了心事,她意會到風月場中自有魔鬼般的誘惑,使藝術家流連忘返。

     “文賽斯拉,你老實說!……除了斯蒂曼,克洛德-維尼翁,韋尼賽,還有誰?……總之你很得意,嗯?……” “我?……我隻想着我們的一萬法郎,暗暗的說:那奧棠絲不用急啦!” 這番盤問使他累得不得了,他趁着奧棠絲一時高興,問道: “那麼你,小乖乖,萬一你的藝術家對不起你了,你怎麼辦?……” “我嗎,”她裝做堅決的神氣,“我就找斯蒂曼,當然不是為了愛他!” “奧棠絲!”斯坦蔔克冷不防的站起來,象做戲似的:“你沒有找上他,我早把他殺死了。

    ” 奧棠絲撲向丈夫,緊緊抱着他,跟他親熱了一陣: “啊!你是愛我的,文賽斯拉!行啦,我放心了!可是别再提瑪奈弗。

    從此你不能再踏進那個陷人坑……” “我發誓,親愛的奧棠絲,我直要到還錢的時候再去……” 她撅着嘴闆着臉,但這不過是借此撒嬌而已。

    文賽斯拉經過這樣一早晨,乏味已極,便不管太太撅嘴,懷中揣着鉛筆稿,徑自上工場做《參孫與大利拉》的泥塑去了。

    藝術家正在一股勁兒捏好粘土的時候,奧棠絲惟恐弄假成真,惹惱文賽斯拉,也趕到了工場。

    一看見太太,他趕緊抓起濕布把雛形遮了,摟着奧棠絲: “啊!咱們沒有生氣嗎?小乖乖?” 奧棠絲看到濕布蓋着的泥塑,沒有做聲;可是離開工場之前,她回來抓起濕布把雛型瞧了一眼,問: “這是什麼?” “一組人物,偶然想起的。

    ” “幹嗎藏起來不給我看呢?” “預備完工之後再給你看。

    ” “那女的倒好看得很!”奧棠絲說。

     無數的疑慮又在她心頭湧起,好似印度地方一夜之間就長起了高大茂密的植物。

     大約過了三星期,瑪奈弗太太對奧棠絲大生其氣。

    這一類的女人也有她們的自尊心,她們要人家親吻魔鬼的足趾,最恨正人君子不怕她們的魔力,或膽敢跟她們鬥法。

    文賽斯拉絕足不上飛羽街,甚至在瓦萊麗做過模特兒以後,也不照例去踵門道謝。

    李斯貝特每次上斯坦蔔克家都找不到人。

    先生和太太整天在工場裡。

    貝特直接上大石街,趕到小鳥們的窠裡,看見文賽斯拉精神抖擻的在工作;她從廚娘嘴裡知道太太從來不離開先生。

    文賽斯拉給專制的愛情拴住了。

    這麼一來,瓦萊麗單為自己着想,也跟貝特一樣把奧棠絲恨如切齒。

    女人對于你争我奪的情人是決不肯放松的,正如男人對于好幾個公子哥兒都在追求的女人決不死心一樣。

    所以,凡是涉及瑪奈弗太太的議論,同樣可以應用到為多數女人垂青的男子,他們實際就等于一種男妓。

    瓦萊麗的任性變成了瘋狂,她尤其要她的那組人像,想有朝一日親自到工場去看文賽斯拉,卻不料出了一件大事,一件對這等女人可以稱為戰果那樣的事情。

    瓦萊麗的宣布這個私人消息,是在跟貝特和瑪奈弗一起用早餐的時候。

     “喂,瑪奈弗,你可想到你再要做一次爸爸了嗎?” “真的?你有了身孕?……噢!那我得擁抱你一下……” 他站起身來,繞過桌子,他女人探出頭去把額角給他的方式,使他的親吻剛好滑在她頭發上。

     “這一下,我的科長,我的四等勳章,都跑不掉啦!啊!我的乖乖,我可不願意讓斯塔尼斯拉斯吃虧!可憐的孩子!……” “可憐的孩子?……”貝特叫道,“你七個月不看見他了;我到寄宿舍去看他,人家還把我當做他的母親呢;這家裡隻有我一個人在招呼他!……” “這孩子每季要花我們三百法郎!……”瓦萊麗說,“可是瑪奈弗,這一個是你親生的!他的膳宿費應當在你薪水裡出支……至于将來的一個,不但沒有開支,還會把我們救出苦難呢!……” “瓦萊麗,”瑪奈弗學着克勒韋爾的姿勢,“我希望男爵負責照顧他的兒子,别再加重一個小公務員的負擔;這次我要跟他認真了。

    所以你也得保保險,太太!想法子要他寫一封信,提到他晚年得子的喜事,因為他對我升科長的事太不痛快了……” 說完,瑪奈弗到部裡去了。

    靠了署長的交情,他挨到十一點光景才去應卯;并且因為他是出名的飯桶,又不喜歡工作,他在部裡也很少辦公事。

     他走了,李斯貝特和瓦萊麗彼此望了一會,好似兩個蔔卦的人推詳卦義。

    然後兩人哈哈大笑。

     “嗳,瓦萊麗,可是真的?還是做戲?” “有肉體為證!”瓦萊麗回答,“奧棠絲惹我冒火了!昨天夜裡,我打定了主意,要把這個孩子當做炸彈一樣扔到文賽斯拉家裡去。

    ” 瓦萊麗回到卧房,後面跟着李斯貝特。

    她拿出一封寫好的信交給她看: 文賽斯拉,我的朋友,我還是相信你的愛情,雖然你快有二十天不來看我。

    這表示你瞧不起我嗎?大利拉覺得不是的。

    大概還是由于你女人的專制吧?你不是說你已經不愛她了嗎?文賽斯拉,以你這樣的大藝術家,決不能這樣受人控制的。

    夫婦生活是斷送光榮的墳墓……瞧瞧你自己,還象不象長老街的文賽斯拉?你把我父親的紀念像做壞了;可是你情人的本領遠過于藝術家的本領,你對付蒙柯奈的女兒倒是成功的:親愛的文賽斯拉,你做了父親了!倘使在我這種情形之下你不來看我,你在朋友前面一定要被認為薄幸;可是我太愛你了,永遠沒有詛咒你的勇氣。

    我還能說永遠是你的瓦萊麗嗎? “你看怎麼樣?我想把這封信,等隻有咱們親愛的奧棠絲一個人在工場裡的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