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0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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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我從來沒有注意到……” “斯蒂曼,我的好朋友,”文賽斯拉咬着他的耳朵說,“咱們之間不用客套,我有事跟這個老姑娘商量。

    ” 斯蒂曼向兩位太太告辭之後,走了。

     “事情談妥了,”文賽斯拉送客回來說;“可是這活兒要花六個月功夫,咱們先得有六個月的糧食。

    ” “我有鑽石呢,”年輕的伯爵夫人象一切疼愛丈夫的女子一樣,拿出那種了不得的熱誠。

     文賽斯拉跟中亮出一顆眼淚。

    他坐下抱着妻子,回答說: “噢!我會工作的。

    讓我做些大路貨應市,做一件定婚的禮物,或是做幾座人物的銅雕……” “親愛的孩子們,”李斯貝特說,“你們将來是承繼我的,我一定留一筆大大的财産給你們,要是你們肯促成我跟元帥的親事,——而且事情倘使成功得早,你們跟阿黛莉娜都可以寄飯在我家裡。

    啊!咱們可以快快活活的一塊過日子。

    至于眼前,聽我一句老經驗的話:千萬不能上當鋪,那是借債的末路。

    我親眼看見窮人到了展期的時候付不出利息,把東西全部送了人。

    我可以替你們借到五厘起息的錢,隻要寫張借票就行。

    ” “真的?那我們得救了!”奧棠絲說。

     “那麼,我的孩子,你讓文賽斯拉去見一見債主,她是看我面子才借的。

    我說的是瑪奈弗太太;隻要恭維她幾句,她就挺高興幫你們忙,因為她象暴發戶一樣好虛榮。

    親愛的奧棠絲,到那邊去一下吧。

    ” 奧棠絲望着文賽斯拉,神氣就象待決的囚徒踏上斷頭台。

     “克洛德-維尼翁介紹斯蒂曼去過。

    據說是一個挺有意思的地方。

    ” 奧棠絲把頭低了下去。

    她心中的感覺隻有一個字可以說明,那不是一樁痛苦,而是一種病。

     “哎,親愛的奧棠絲,你得學一學人情世故!”貝特懂得奧棠絲的态度是什麼意思。

    “要不然你得跟你母親一樣,呆在冷宮裡,象卡呂普索在尤利西斯動身以後那樣的哭哭啼啼①,而且到了那個年紀,還沒有忒勒瑪科斯②來安慰你呢!……”她學着瑪奈弗太太那套缺德話,“你得把世界上的人當做家用的器具,有用就拿過來,沒用就扔掉它。

    孩子們,把瑪奈弗太太先利用一下,過後再離開她得了。

    文賽斯拉多愛你,難道你還怕他有野心,對一個大你四五歲,象一束苜蓿一樣幹枯,而且……”—— ①尤利西斯,即荷馬史詩《奧德修紀》中的奧德修,特洛亞戰争的英雄。

    戰後回國時海上遇難,為一海島女仙卡呂普索所救,留在海島七年。

    後在宙斯的幹預下,卡呂普索忍痛割愛,讓尤利西斯回國。

    
②尤利西斯的兒子。

    
“我甯可當掉我的鑽石。

    噢!文賽斯拉!你不能去……那裡是地獄!” “奧棠絲說得不錯!”文賽斯拉一邊說一邊擁抱他的妻子。

     “謝謝你,朋友,”年輕的妻子快活到了極點——“貝姨,你瞧,我丈夫是一個天使!他不賭錢,我們到處都是一塊兒去,要是他能盡心工作,那我真是太幸福了。

    幹嗎要到父親的情婦家裡去,她榨光了父親的錢,害得我們英勇的母親好苦!” “孩子,害你父親的不是她,先是那個歌女,後來是你的婚事!天哪,瑪奈弗太太對他很有好處呢,哼!……可是我不應該說這些話的……” “你替誰都要辯護,親愛的貝姨……” 孩子在花園裡哭喊,把奧棠絲叫了去。

    屋内隻留下貝特和文賽斯拉。

     “你太太是一個天使,文賽斯拉!你得好好的愛她,永遠不能讓她傷心。

    ” “是的,我多愛她,所以把我們的境況都瞞着她,可是李斯貝特,對你不妨直說,即使把太太的鑽石送進了當鋪,還是無濟于事。

    ” “那麼向瑪奈弗太太去借啊……勸勸奧棠絲讓你去,或者,老實說,别給她知道,你自顧自去!” “我就是這麼想,”文賽斯拉說,“我剛才說不去,是免得奧棠絲難受。

    ” “你聽着,文賽斯拉,我太喜歡你們兩個了,不能不把危險預先告訴你。

    要是上那兒去,你得十二分留神,因為那個女人是一個妖精;個個人一看見她就愛上她;她那樣的壞,那樣會迷人!……她有藝術品那樣的魔力。

    你借了她的錢,可不能把你的靈魂做抵押。

    要是我的甥女兒受了欺騙,我要一輩子的過意不去……呃,她來了!咱們别提了,你的事由我去安排就是。

    ” “你得謝謝貝特,”文賽斯拉對妻子說,“她答應把積蓄借給我們,救我們的急。

    ”他對貝特遞了一個眼色,貝特懂了。

     “那麼我希望你開始工作,我的寶貝,嗯?”奧棠絲說。

     “歐!明天就動手!” “就是明天這兩個字害了我們,”奧棠絲笑道。

     “啊!親愛的,你自己說吧,是不是每天都有打岔,都有阻礙,都有事兒?” “是的,你說得不錯,親愛的。

    ” “我這兒有的是念頭!……”斯坦蔔克敲了敲腦袋。

    “噢!我要叫所有的敵人吃驚。

    我要做一套餐具,十六世紀的德國式的,幻想派的!我要捏出許多草蟲,安放許多孩子,穿插許多新奇的,名副其實的噴火獸,實現我們的夢境!……啊,這些我都拿穩了!做出來一定是又精緻,又輕巧,又複雜。

    沙諾臨走聽得出神了……我就需要人家鼓勵,最近那篇關于蒙柯奈紀念像的文章,使我灰心到了極點。

    ” 那天,在奧棠絲走開一會隻剩李斯貝特與文賽斯拉兩人的時候,藝術家和老姑娘商量好,準備第二天就去拜訪瑪奈弗太太,要就是太太答應他去,要就瞞着她去。

     瓦萊麗,當夜得知了這個勝利的消息,逼着男爵把斯蒂曼,克洛德-維尼翁,和斯坦蔔克請來吃飯。

    她現在可以随心所欲的支配他,就象那些女人支配老年的男人,有辦法叫他們跑遍全城,把誰都央求得來滿足她們的利益或虛榮。

     第二天,瓦萊麗全副武裝,那種打扮是巴黎女人挖空心思來賣弄她們的姿色的。

    她把自己細細端詳,好似一個男人去決鬥之前,把虛虛實實的劍法溫習一遍。

    沒有一絲皺痕,沒有一條褶裥。

    瓦萊麗把皮膚收拾得象凝脂白玉,那麼柔軟,那麼細膩。

    再加上幾顆惹眼的痣。

    大家以為十八世紀的美人痣業已失傳或者過時,其實并不。

    現在的女人比從前的更精明,會運用大膽的戰略勾引人家的手眼鏡。

    某人第一個發明緞子結,中間扣一顆鑽石,整晚的引人注目;某人又開始複古,戴上發網,或在頭發中間插上一支匕首形的别針,叫人聯想到她的束襪帶;某人用黑絲絨做袖口;某人又在頭巾上綴墜子。

    等到這一類的鈎心鬥角,賣弄風騷或表示愛情的戰術,演變為中下階級的時候,心思巧妙的創造者又在發明别的玩意了。

    瓦萊麗存着必勝的心,那晚點了三顆痣。

    她用藥水把淡黃頭發染成灰黃。

    斯坦蔔克太太的頭發是赭黃的,瓦萊麗要顯得處處地方與她不同。

    經過了這番改造,她渾身有點兒特别刺激的,異樣的情調,使她的信徒們暗暗驚奇,蒙泰斯甚至問她:“你今晚怎麼的?……”此外她戴了一條相當寬闊的黑絲絨項鍊,襯托她雪白的胸脯。

    第三顆痣,象我們祖母時代的款式,貼在眼睛下面。

    ①在當胸口最可愛的部位,系一朵最美麗的薔薇,叫所有三十以下的男人不敢正視。

     “這不是可以上譜、可以入畫了嗎?”她一邊說一邊對鏡子做各種姿态,活象一個舞女練習屈膝的動作。

     李斯貝特親自上中央菜市場;那頓夜飯,應當象瑪蒂裡讷在主教款待鄰區教長時做得一樣精美。

     斯蒂曼,克洛德-維尼翁,斯坦蔔克伯爵,差不多在六點光景同時到了。

    換了一個普通的或是老實的女人,聽見渴望已久的人來到是一定會馬上出見的;可是從五點起已經在卧室裡等待的瓦萊麗,有心把三位客人丢在那兒,明知他們不是在談論她就是在心裡想她。

    客廳的布置是由她親自指揮的,精巧的小玩意安排得非常著目,那些除了巴黎别處制造不出的東西,暗示女主人的風度,好似代她通名報姓一般。

    用琺琅質和珠子鑲嵌的小骨董;盆子裡盛着各式可愛的戒指;塞夫勒窯或薩克森窯的名瓷②,是由佛洛朗與沙諾精心裝配的:還有小人像、畫冊、零零星星的古玩,都是癡心的男人在定情之初,或是重修舊好的時節,重價定做得來的。

    瓦萊麗為了諸事順利,快樂得有些飄飄然。

    她答應克勒韋爾在瑪奈弗死後嫁給他;而癡情的克勒韋爾已經在她名下存了一筆利息有一萬法郎的款子,那是他當初想獻給男爵夫人的資金,三年中在鐵路股票上所獲的盈利。

    因此瓦萊麗有了三萬二千法郎的收入。

    克勒韋爾又新許了一個願,比奉送他的盈利更重要的願。

    在兩點到四點,給他的公爵夫人(他給德-瑪奈弗太太起了這個外号,來補足他的幻象)迷得魂靈出竅的高xdx潮中,——因為瓦萊麗在太子街的表現打破了她的紀錄,——他認為需要把她的海誓山盟多多栽培,便許下願心,說要在獵犬街買一所精緻的小住宅,是一個冒失的包工造好了,虧了本預備出賣的。

    瓦萊麗已經看到自己住着這所前有庭院後有花圈的公館,外加自備馬車!—— ①法國婦女的痣是用薄綢剪成各種花式貼在臉上的。

    
②塞夫勒是法國城市名,薩克森是德國地區名,均以瓷器著稱。

    
“我問你,哪一種安分守己的生活,能夠在這麼短短的時間輕而易舉的得到這些?”她裝束快完時對李斯貝特說。

     貝特那天在瓦萊麗家吃飯,為的是替瓦萊麗把一個人不能自己說的話說給斯坦蔔克聽。

    瑪奈弗太太滿面春風,不卑不亢的走進客廳,後面跟着貝特,渾身穿着黃黑兩色的衣服,用畫室裡的成語來說,替她做着陪襯。

     “你好,克洛德,”她對那個曾經名噪一時的批評家伸過手去。

     克洛德-維尼翁,象多少旁的男子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