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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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侮辱了我向我讨饒。

    他看到無計可施,想拿錢來收買我……” 克勒韋爾恨不得象戲台上一樣,有扇門讓他一鑽鑽到台下去。

     “起來吧,親愛的克勒韋爾,”瑪奈弗笑着說,“你這樣成何體統!看瓦萊麗的神氣,我知道是沒有危險的。

    ” “你去放心睡覺吧,”瑪奈弗太太說。

     克勒韋爾心裡想:“她真機靈,真了不起!她救了我!” 瑪奈弗回進卧房,區長便抓起瓦萊麗的手親吻,掉了幾滴眼淚在她手上,說道: “全部給你吧!” “哎,這才叫做愛情,”她咬着他的耳朵。

    “那麼以德報德,我也拿愛情回敬你。

    于洛在下面街上。

    可憐的老頭兒,等我在窗口擺上一支蠟燭就進來。

    我現在允許你去告訴他,你是我唯一的愛人;他一定不信,那時你帶他上太子街,拿證據給他看,奚落他一場;我允許你這麼做,我命令你這麼做。

    老東西好不讨厭,惹我心煩。

    你把他留在太子街過夜,細磨細琢的收拾他,報你約瑟法的仇。

    于洛也許會氣死;可是咱們救了他的妻子兒女,免得他們家破人亡。

    于洛太太在做工過日子呢!……” “噢!可憐的太太!太慘了!”克勒韋爾露出了一點慈悲的本性。

     “要是你愛我,賽萊斯坦,”她把嘴唇碰了一下克勒韋爾的耳朵,輕輕的說,“你得留住他,要不我就糟了。

    瑪奈弗起了疑心,埃克托身邊有大門鑰匙,打算回來的!” 克勒韋爾把瑪奈弗太太摟在懷裡,快活之極的出去了。

    瓦萊麗依依不舍的送他到樓梯口;然後,好似受着磁石的吸引,一直陪他到二樓,又一直送到樓梯下面。

     “我的瓦萊麗!你上去,不能落在看門的眼裡!……你去呀,我的性命财産都是你的了……我的公爵夫人,你上去呀!” 大門關上,瓦萊麗輕輕的叫奧利維埃太太。

     “怎麼,太太,你在這裡!”奧利維埃太太不由得愣住了。

     “把大門上下的梢子都插上,今晚别再開門。

    ” “是,太太。

    ” 插上梢子,奧利維埃太太把男爵想收買她的事對瓦萊麗講了一遍。

     “你對付得好,我的奧利維埃;咱們明兒再談。

    ” 瓦萊麗象箭頭似的奔上四樓,在李斯貝特門上輕輕敲了三下,然後回到屋裡吩咐蘭娜;對一個剛從巴西來的蒙泰斯,一個女人決不肯錯過機會的。

     “媽的!隻有大家閨秀才會這樣的愛!”克勒韋爾對自己說,“她走下樓梯,樓梯就給她的眼睛照得發亮,她身不由主的跟着我呢!約瑟法從來沒有這一手!……約瑟法真是狗皮膏藥!”他又露出跑街的口吻。

    “我說什麼?啊,狗皮膏藥……天哪!有朝一日我在王宮裡也會說溜了嘴呢……真的,瓦萊麗要不把我教育起來,我簡直上不了台……還念念不忘想充大老!……啊!了不起的女人!她冷冷的把我眼睛一瞪,我就七葷八素,象害了肚子疼……喝,何等的風度,何等的機靈!約瑟法從來沒有使我這樣的動過感情。

    還有多少難畫難描的妙處!……啊!是了,那邊不是我的老夥計嗎?” 他在巴比倫街的暗陬瞥見高個子的于洛,微微伛着背,沿着一所正在蓋造的屋子溜過去;克勒韋爾徑自奔上前去。

     “你早,男爵,已經過了半夜了,朋友!你在這兒幹什麼呀?……淋着毛毛雨散步,在咱們這年紀可是不行的。

    我好心勸你一句:大家回府算了吧;老實告訴你,窗口的蠟燭火不會出現的了……” 聽到最後一句,男爵才覺得自己有了六十三歲,也發覺大氅已經淋濕。

     “誰告訴你的?” “瓦萊麗啊,不是她還有誰?咱們的瓦萊麗現在隻跟我一個人了。

    咱們這是一比一和局,男爵;你要舉行決賽的話,我一定奉陪。

    你不能生氣,你知道我有言在先,要報複的,你花三個月搶掉我的約瑟法,現在我奪了你的瓦萊麗……呃,這些甭提啦。

    現在我要獨享權利了。

    可是咱們照樣是好朋友。

    ” “克勒韋爾,别開玩笑,”男爵氣得聲音都喊不出,“這個事兒是性命攸關的。

    ” “咦!你這麼看的?……男爵,你難道不記得,奧棠絲出嫁的時候你對我說的話嗎?——難道兩個老少年為了一個女人吵架嗎?那多俗氣,多小家子氣!……——咱們是,不消說,攝政王派,藍衣派,蓬巴杜派,十八世紀派,黎塞留元帥①派,洛可可派,可以說是《危險的關系》②派!……”—— ①黎塞留元帥(1696-1788),紅衣主教黎塞留的侄孫,以善享樂著稱。

    
②《危險的關系》,法國作家拉克洛(1741-1803)的小說。

    上文提到的,均為善于尋歡作樂的代表。

    
克勒韋爾盡可把這一套文學名詞搬弄下去,男爵聽着他,象一個剛開始聽不見聲音的聾子。

    在煤氣燈下看見敵人的臉發了白,勝利者才閉上嘴。

    在奧利維埃太太那番聲明之後,在瓦萊麗瞟着他的最後一眼之後,這一下對男爵真是晴天霹靂。

     “我的天!巴黎有的是女人!……”他終于叫了起來。

     “當初你把約瑟法搶去以後,我對你就是這麼說的,”克勒韋爾回答。

     “哎,克勒韋爾,這是不可能的……你拿出憑據來……我有大門的鑰匙能随時進去,你有嗎?” 男爵走到屋子前面,把鑰匙插進鎖孔;可是紋風不動,他推了一陣也是無用。

     “别深更半夜的驚動四鄰了,”克勒韋爾很安靜的說,“喝,男爵,我的鑰匙比你的好得多呢。

    ” “拿證據來!拿證據來!”男爵痛苦得快要發瘋了。

     “跟我來,我給你證據。

    ”克勒韋爾回答。

     于是依照瓦萊麗的吩咐,他帶了男爵穿過伊勒蘭-貝爾坦街,向河濱大道走去。

    倒黴的參議官走在路上,仿佛一個明天就得宣告破産的商人。

    瓦萊麗的心術壞到這個地步,他怎麼也想不出理由;他以為落了人家什麼圈套。

    走過王家橋,他看到自己的生活那麼空虛,那麼不堪收拾,債台高築,攪得一團糟,他幾乎動了惡念,想把克勒韋爾推進河裡,然後也跟着跳下。

     到了當時街面還沒有放寬的太子街,克勒韋爾在一扇便門前面停下。

    門内是一條走廊,地下鋪着黑白兩色的石闆,旁邊有一列柱子,走廊盡頭是樓梯間和門房,象巴黎許多屋子一樣靠裡面的小天井取光。

    這天井跟鄰居的屋子是公用的,可是半邊大半邊小,分配很不平均。

    正屋是克勒韋爾的産業,後面有幾間厚玻璃蓋頂的偏屋,因為緊靠鄰屋,不能起得太高。

    突出的樓梯間與門房,把幾間偏屋完全遮掉,在外面一點兒看不見。

     偏屋一向租給臨街兩個鋪面之中的一個,派作堆棧、工場、和廚房之用。

    克勒韋爾把這三間屋子收回,教葛蘭杜改成一個經濟的小公館。

    進口有兩處,一處是街面上那個賣舊家具的鋪子,那是房租低廉而論月的,預備房客不知趣的時候好随時攆走;一處是長廊牆上有扇非常隐蔽,差不多看不出的門。

    小公寓包括飯廳、客廳、和卧室,都從上面取光,一部分造在克勒韋爾的地上,一部分造在鄰居的地上。

    除了賣舊家具的商人以外,房客都不知道有這個小天堂存在。

    給克勒韋爾收買好的看門女人,是一個出色的廚娘。

    夜裡無論什麼時候,區長先生可以在這所經濟的小公館裡出入,不用怕人家刺探。

    白天,一個女人穿得象上街買東西的模樣,拿了鑰匙,可以毫無危險的走進克勒韋爾那兒;她看看舊貨,還還價,在鋪子裡進去出來,萬一給人家碰上了也不會引起疑心。

     等到克勒韋爾點上小客廳的燭台,男爵對着那個精雅華麗的場面愣住了。

    老花粉商把屋子的裝修全權交托給葛蘭杜,老建築師拿出全副本領,設計成蓬巴杜式,一共花了六萬法郎。

     “我要把這個地方收拾得使一個公爵夫人都要出乎意料……”克勒韋爾對葛蘭杜說。

     他要有一所巴黎最美的樂園供養他的夏娃,他的大家閨秀,他的瓦萊麗,他的公爵夫人。

     “一共有兩張床,”克勒韋爾指着一張便榻對于洛說;便榻下面,象櫃子的大抽鬥似的可以拉出一張床。

    “這裡一張,卧室裡還有一張。

    所以咱們倆好在這兒過夜。

    ” “證據呢?”男爵問。

     克勒韋爾端起燭台把朋友帶進卧房。

    在雙人沙發上,于洛瞥見瓦萊麗的一件漂亮睡衣,在飛羽街穿過的。

    區長在一口嵌木細工的小櫃子上撥了一下暗鎖,掏了一會,找出一封信交給男爵:“你念吧。

    ” 男爵接過一張鉛筆的便條,寫的是:“我白等了你一場,你這個老糊塗!象我這樣的女人決不等一個老花粉商的。

    又沒有預備下飯菜,又沒有紙煙。

    我要你賠償損失。

    ” “不是她的筆迹嗎?” “我的天!”于洛垂頭喪氣坐了下來,“她所有動用的東西都在這兒,噢,她的睡帽,她的拖鞋。

    喲!喲!告訴我,從什麼時候起的?……” 克勒韋爾會心的點點頭,在嵌木細工的小書桌内翻出一堆文件。

     “你瞧,朋友!我是一八三八年十二月付的包工賬。

    前兩個月,這座美麗的小公館已經落成啟用。

    ” 參議官把頭低了下去。

     “你們是怎麼安排的?她一天所花的時間,每個鐘點我都知道的。

    ” “那麼杜伊勒裡花園的散步呢?……”克勒韋爾搓着手,得意的很。

     “怎麼?……”于洛張着嘴阖不攏來。

     “你所謂的情婦上杜伊勒裡花園,從一點散步到四點是不是?可是眼睛一眨,她在這兒啦。

    你該記得莫裡哀的戲吧?告訴你,男爵,你的綠頭巾一點兒也不虛假。

    ”①—— ①莫裡哀有一出趣劇,叫做《幻想的綠頭巾》。

    
于洛無可再疑了,他沉着臉一聲不出。

    凡是聰明強毅的男人,遭了禍事都會自己譬解的。

    精神上,男爵好似一個黑夜裡在森林中找路的人。

    不聲不響的發愁,消沉的氣色的變化,一切都教克勒韋爾擔上心事,他并不要他的合夥老闆送命。

     “我對你說過了,朋友,咱們這是一比一,來決賽吧。

    你要不要決賽,嗯?誰有本領誰赢!” “為什麼,”于洛自言自語的說,“為什麼十個漂亮女人至少七個是壞的?” 男爵心緒太亂,無法解答這個問題。

    美,是人類最大的力量。

    而一切力量,要沒有平衡的勢力,沒有阻礙而自由發揮的話,都會走上漫無限制與瘋狂的路。

    所謂專制,便是濫用權力。

    女人的專制則是她想入非非的欲望。

     “你沒有什麼好抱怨,老夥計,你有着最漂亮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