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0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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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時全明白了。

    “車子不在這兒啦……” “你看見他走嗎?” “怎麼不看見?他對他的跟班說:上大使館!” 這個語氣、這番保證,使男爵不勝欣慰的歎了一口氣,他抓着奧利維埃太太的手握了一握。

     “謝謝你,奧利維埃太太;可是還有……還有克勒韋爾先生。

    ” “克勒韋爾先生?您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

    ” “你聽我說!他愛着瑪奈弗太太……” “不會的,男爵!不會的!”她合着一雙手。

     “他愛着瑪奈弗太太!”男爵一口咬定,“我不知道他們怎麼辦的;可是我要知道,而你也一定能打聽出來。

    要是你查出他們私情的線索,包你兒子當公證人。

    ” “男爵,别這樣多心,”奧利維埃太太說,“太太是愛您的,而且隻愛您一個;她的用人知道得清清楚楚,我們都說您是世界上最有福的人,因為,不用說啦,您知道太太好到怎麼樣……啊!真是太好了!……她每天十點鐘起床;她吃早飯,過後她花一個鐘點梳妝,這樣就到了下午兩點;那時她上杜伊勒裡花園散步,那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到四點她回家等您來……噢!這些都安排得象時鐘一樣準确。

    她什麼事都不瞞她的貼身老媽子,她的貼身老媽子蘭娜又什麼事都不瞞我。

    是的,蘭娜不會瞞我的,因為她對我兒子很好……所以您瞧,要是太太跟克勒韋爾先生有什麼不清不楚,我們一定會知道的。

    ” 男爵滿面紅光的回到瑪奈弗太太那兒,以為這個下賤的娼婦,跟海中的美人魚一樣狡詐、一樣美麗、一樣有風情,隻愛他一個人。

     克勒韋爾與瑪奈弗正開始第二局皮克。

    克勒韋爾當然是輸的,象一切心不在焉的賭客一樣。

    瑪奈弗知道區長心不在焉的原因,老實不客氣趁火打劫:他先偷看要抓的牌然後換牌;先偷看對家手裡的牌然後出張。

    每把輸赢是一法郎,男爵回進去時他已經刮了區長三十法郎。

     “嗯,隻有你們兩個嗎?那些人呢?”男爵很奇怪沒有一個旁人在場。

     “你的好脾氣把大家都吓跑了,”克勤韋爾回答說。

     “不是的,那是為了我女人的表哥,”瑪奈弗插嘴道,“他們以為瓦萊麗和亨利分别了三年,應當多談談,所以很識趣的溜了……要是我在,我會把他們留下的;可是也不行,李斯貝特每次都是十點半來招呼喝茶的,她一鬧病,什麼都弄糟啦……” “李斯貝特真的不舒服嗎?”克勒韋爾氣沖沖的問。

     “人家這麼說就是,”瑪奈弗不關痛癢的态度,表示他根本不把女人當做人。

     區長望了望鐘,算出男爵在貝特那兒耽擱了三刻鐘。

    看到于洛的得意,克勒韋爾覺得埃克托,瓦萊麗,和李斯貝特都有嫌疑。

     “我剛看過她,可憐的姑娘病得很兇,”男爵說。

     “好朋友,你這紅光滿面的氣色,倒象是幸災樂禍似的。

    ”克勒韋爾話中帶刺地接着說,“李斯貝特是否有生命危險?據說你的女兒是承繼她的。

    現在你簡直換了一個人。

    你走的時候臉色象奧賽羅,回來象聖普樂①……我倒很想瞧瞧瑪奈弗太太的臉……”—— ①聖普樂是盧梭小說《新愛洛伊絲》中的男主人公,愛情的同義語。

    奧賽羅是莎士比亞名劇《奧賽羅》中的主人公,嫉妒的象征。

    
“你這些話是什麼意思?”瑪奈弗理好了牌望克勒韋爾前面一放。

     這個四十七歲就形銷骨立的家夥,死氣沉沉的眼睛居然發出光來,冷冰冰軟綿綿的腮幫透出一些暗淡的顔色,沒有牙齒的嘴巴張開一半,灰黑的舌頭上堆着一泡白沫,象鉛粉又象幹酪。

    膿包這一發火,把區長吓壞了;他已經是命若遊絲,決鬥的時候大不了一拚完事,不象克勒韋爾冒着整個身家财産的危險。

     “我說,”克勒韋爾回答,“我想瞧瞧瑪奈弗太太的臉,而且我并沒說錯,你瞧你現在的臉多難看。

    真的,你醜死了,親愛的瑪奈弗……” “你可知道你不客氣嗎?” “四十五分鐘赢了我三十法郎的人,我才不會覺得他好看呢。

    ” “啊!要是你十七年前看到我……” “那時你是小白臉嗎?”克勒韋爾問。

     “就為這個我倒了黴;要是長得跟你一樣,我也當上議員當上區長了。

    ” “對,”克勒韋爾笑道,“你跟妖精打架打得太多了。

    人家拜财神去求金銀,你卻是拜了媒婆讨藥吃!” 克勒韋爾說罷哈哈大笑。

    瑪奈弗失了面子會生氣,對這一類粗俗惡劣的玩笑卻不以為忤;那是他和克勒韋爾針鋒相對說慣的。

     “不錯,我吃了女人的大虧;但是老實說,今朝有酒今朝醉,管它壽長壽短,那是我的格言。

    ” “我可是喜歡福壽雙全的,”克勒韋爾回答。

     瑪奈弗太太進來,看見丈夫跟克勒韋爾打着牌,連男爵一共隻有三個人;她看了看區長的臉就摸到區長的心事,立刻定下了步驟。

     “瑪奈弗,我的乖乖!”她過來靠着丈夫的肩膀,把美麗的手指撩撥他灰得邋裡邋塌的頭發,撩來撩去也蓋不了他的腦袋。

    “夜深了,你該睡了。

    你知道明天要吃瀉藥,醫生吩咐的,七點鐘蘭娜就得端藥茶給你……你想活下去,就得放下你的皮克……” “咱們算五分吧?”瑪奈弗問克勒韋爾。

     “行,我已經有兩分了。

    ” “這一場還有多少時候?”瓦萊麗問。

     “十分鐘。

    ” “十一點啦。

    真是,克勒韋爾先生,你好象要把我丈夫害死似的。

    至少快一點吧。

    ” 這句雙關話教克勒韋爾,于洛,連瑪奈弗自己都笑起來。

     “你出去,親愛的;”瓦萊麗咬着埃克托的耳朵,“到飛羽街上去溜一會,等克勒韋爾出了門你再回來。

    ” “我還是從正門裡出去,打盥洗室走到你房裡;你叫蘭娜替我開門。

    ” “蘭娜在樓上招呼貝特。

    ” “那麼我上貝特那兒等好不好?” 這兩個辦法對瓦萊麗都有危險。

    她算好要跟克勒韋爾有一番口舌,不願意于洛待在房裡把話聽去,……貝特那兒又有巴西人等着。

     “哎喲,你們這些男人,心血來潮的時候,走不進屋子,就恨不得把屋子都燒掉。

    貝特那個樣子怎麼能招留你呢?…… 你怕在街上傷風,是不是?……去吧,要不就不用來啦!……” “各位再見,”男爵提高嗓子招呼了一聲。

     老人的自尊心禁不起一激,他決定拿出老當益壯的氣概到街上去等。

    因此就出去了。

     瑪奈弗預備去睡覺了,裝做親熱的樣子抓着老婆的手,瓦萊麗跟他握手時做了一個暗号,意思是說:“替我把克勒韋爾打發走!” “克勒韋爾,再見。

    别跟瓦萊麗坐得太久啊。

    我是很忌妒的……我妒性發得晚,可是來勢不小……我等會再來看你有沒有走。

    ” “咱們有點生意要談,我不會待久的,”克勒韋爾回答。

     “說話輕一點!你要我幹什麼?” 瓦萊麗兩句話是兩種口氣,她又高傲又鄙薄的瞪着克勒韋爾。

     克勒韋爾,替瓦萊麗賣過多少力,想拿來醜表功的,吃不住她盛氣淩人的眼睛一瞪,馬上又變得卑躬屈膝。

     “那個巴西人……” 克勒韋爾給瓦萊麗滿面瞧不起的,目不轉睛的瞪着,吓得說不下去了。

     “怎麼啦?”她說。

    歐也妮·葛朗台 “那個老表……” “不是老表。

    在衆人前面,在瑪奈弗前面,他才是老表。

    即使他是我的情人,也輪不到你開腔。

    一個市儈買一個女人來報仇,在我看,還比不上一個出錢買笑的男人。

    你根本不是愛我,隻認我是于洛的情婦。

    你買我,就象買一支手槍打你的敵人一樣。

    我需要錢,我就賣了!” “你沒有履行交易的條件,”克勒韋爾恢複了生意人面目。

     “啊!你要于洛知道你搶了他的情婦,表示你報了約瑟法的仇?……這就是你卑鄙的證據。

    你嘴裡說愛我,當我公爵夫人,實際你是要丢我的臉!哼,朋友,你想得不錯,我這個女人比不上約瑟法。

    她不怕出醜,而我,我隻能作假,隻配抓到廣場上去當衆揍一頓。

    唉!約瑟法有她的本領跟财産做保障。

    至于我,唯一的武器隻有規矩本分四個字:至今我還是一個有頭有臉、恪守婦道的女人;給你一張揚,我怎麼辦?我有錢的話,倒也罷了!可是眼前我至多隻有一萬五千進款,對不對?” “比這個多得多呢,兩個月到現在,我把你的積蓄在奧爾良鐵路股票上賺了一倍。

    ” “嗯,在巴黎,要人家敬重,起碼得有五萬法郎進賬。

    我下了台,你是毋須賠償損失的。

    我要什麼?要給瑪奈弗升做科長;他可以有六千法郎薪水;已經服務了二十七年,再過三年,要是他死了,我可以拿到一千五百法郎的恩俸。

    你得了我多少好處,多少溫柔,你竟等不及!……還虧你管這個叫做愛情!” “即使我開場的時候别有用心,”克勒韋爾回答,“後來我的确死心塌地做了你的小貓小狗。

    那怕你拿腳踩我的心,把我壓扁了,吓壞了,我還是愛你的,我從來沒有這樣的愛過别人。

    瓦萊麗,我愛你象愛賽萊斯蒂納一樣!為了你,我可以不顧一切……嗳!咱們太子街的約會不妨從一星期兩次增加到三次。

    ” “哎唷!你返老還童了,好家夥……” “讓我把于洛趕走,羞辱一頓,替你打發掉,”克勒韋爾不理會她的刻薄話,自顧自說下去,“别再讓巴西人進門,你整個兒交給我,包你不會後悔。

    我可以馬上給你利息八千法郎的終身年金,五年之後,你對我不變心的話,再把産權過戶給你……” “老是生意經!贈送一道,資産階級竟永遠學不會!你想一輩子拿了存折,把愛情一節一節的收買過來,象驿站上換馬似的!……啊!掌櫃的,賣頭發油的!你樣樣東西都要貼上标簽!埃克托告訴我,埃魯維爾公爵把利息三萬法郎的存單送給約瑟法的時候,是放在雜貨商的三角包裡的!哼,我勝過約瑟法十倍!啊!愛情啊!”她拈着頭發卷兒照鏡子。

     “亨利是愛我的,隻要我眼珠一轉,他會撚死你象撚死一隻蒼蠅似的!于洛也愛我的,他讓老婆睡草墊!得了吧,你去做你的好爸爸吧。

    哦!你除了原有的家私,還有三十萬法郎做尋歡作樂的資本,簡直是一筆私蓄,而你還在一心一意加增這個數目……” “為了你啊,瓦萊麗!我現在就送一半給你!”他說着跪了下來。

     “吓,你還在這裡!”鬼怪似的瑪奈弗穿着睡衣出現了。

     “你這是幹什麼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