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0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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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東西一樣;而這個美又比文賽斯拉的容易捉摸,不象他的那麼冷。

     快滿三足年的時候,李斯貝特開始看到她暗中化盡心血所做的破壞工作有了進展。

    李斯貝特管思想,瑪奈弗太太管執行。

    瑪奈弗太太是一把刀,李斯貝特是操刀的手,而這雙手越來越急的打擊那個她越來越厭惡的家庭了,因為一個人的恨也象一個人的愛一樣,會一天一天增加的。

    愛與恨是兩種自生自發的情感;但兩者之間,恨的壽命更長久。

    愛有限度,因為人的精力有限度,它的神通有賴于生命,有賴于揮霍;恨近乎死亡,近乎吝啬,它是一種活躍的,抽象的東西,超乎生命萬物之外的。

    李斯貝特一找到自己的天地,所有的聰明才智都發揮了出來,象耶稣會教士一樣神通廣大。

    她脫胎換骨,完全變了一個人:容光煥發,夢想一躍而為于洛元帥夫人。

     上面兩位朋友把心事赤裸裸的和盤托出的一幕,正發生在貝特從中央菜市場回來之後,那天她是去采辦材料做一席好菜的。

    瑪奈弗垂涎科凱先生的位置,特地請他跟端莊的科凱太太吃飯,而瓦萊麗希望當晚就由于洛把科長辭職的問題解決。

    貝特正在穿扮,預備上男爵夫人家吃飯去。

     “等你回來替我們沏茶,”瓦萊麗說。

     “大概可以吧……” “怎麼大概?你打算睡在阿黛莉娜一塊,喝她睡夢裡的眼淚水嗎?” “要是真的,我決不反對,”李斯貝特笑道,“她遭了報應,我才高興哩,我記得小時候的情形。

    大家得換換班。

    她要掉入泥坑,我要做福芝罕伯爵夫人!” 于是李斯貝特出發上翎毛街去了;近來她上那兒,就象人家上戲院,專為找些刺激去的。

     于洛替太太找的寓所,包括一個寬大的穿堂、一間客廳和一間帶盥洗室的卧房。

    飯廳是跟客廳平行而相連的。

    四層樓上另有兩間仆室一間廚房。

    這個住所對一個參議官兼陸軍部署長還算不失體面。

    屋子、院子、樓梯,都很有氣派。

    男爵夫人隻能用她豪華的陳迹來裝飾客廳、卧房和飯廳,便從大學街上的舊家具裡挑出最好的一部分搬來。

    可憐的夫人也喜歡這些舊東西,它們見過她當年的幸福,有如千言萬語,能給她安慰似的。

    她能在回憶中看到鮮花,正如她能在地毯上看出别人不易辨認的玫瑰花紋。

     寬大的穿堂,擺着十二張椅子,一隻風雨表,一隻大火爐,挂着紅邊白布的長窗簾,很象衙門裡那種簡陋的穿堂;你一進去就會覺得難受,就會感受到這位夫人凄涼寂寞的生活。

    痛苦跟歡樂一樣,會創造一種氣氛的。

    走進人家的屋子,你第一眼就可以知道它的基調是什麼,是愛情還是絕望。

    其大無比的卧房,美麗的花胡桃木家具還是雅各-台瑪忒①設計的,全是帝政時代的雕工裝飾,桌椅上的紫銅鑲嵌,比路易十六式的黃銅裝飾還要冷氣逼人。

    男爵夫人坐在一張羅馬式椅子裡,前面擺着一張工作台,台腳是雕的斯芬克司;她臉上血色已經褪盡,卻假裝快活,保持她皇後一般威嚴的風度,好似她保存那件家常穿的藍絲絨衣服一樣。

    看到她這副情景,你是會發抖的。

    她全靠高傲的靈魂支持她的身體,維持她的美貌。

    男爵夫人在這座冷宮裡呆了一年,就對于她苦難的深廣完全體味到了。

     “埃克托把我丢在這兒,我的生活比一個鄉下女人還好得多哩,”她對自己說,“他要我這樣,好吧,就照他的意旨辦吧!我是于洛男爵夫人,法蘭西元帥的弟媳婦。

    我從來沒有一絲一毫的過失,兩個孩子都已成家,憑着白壁無瑕的妻子身分,回想着我過去的幸福,我大可以等死了。

    ” 工作台高頭的牆上挂着于洛的肖像,穿着帝國禁衛軍後勤司令的制服,是一八一○年代羅貝爾-勒費弗爾②的手筆。

    桌上放着一部《效法基督》,阿黛莉娜的經常讀物,逢到來客才扔下的。

    這個無可非議的瑪德萊娜③也在她的沙漠中靜聽聖靈的聲音—— ①雅各-台瑪忒(1770-1841),法國大革命前著名的高級木器工人。

    
②羅貝爾-勒費弗爾(1756-1830),帝政時期及後來王政複辟時期的肖像畫家,曾為拿破侖,教皇七世和路易十八等有名人物畫像。

    
③即《新約》中抹大拉的馬利亞,原是有罪的娼妓,後為基督所感化,棄邪歸正,忏悔終身。

    被尊為聖女。

    
“瑪麗埃特,太太好嗎?”李斯貝特問開門的廚娘。

     “噢!小姐,面子上還好:可是對你說不要緊,這樣下去,她是不要老命了,”瑪麗埃特咬着貝特的耳朵。

    “真的,你該勸勸她生活過得好一點。

    昨天太太吩咐早上隻給她兩個銅子的牛奶,一個銅子的小面包;晚上或是-白魚,或是一塊冷的小牛肉,她教我煮上一斤預備吃一個禮拜,當然是在她一個人吃飯的時候端出去……她一天夥食隻肯花六個銅子。

    這怎麼行!要是我把這一套告訴了元帥,他準會跟男爵吵架,不給他遺産的;你可是又好心又能幹,你能夠想辦法……” “幹嗎不告訴男爵呢?” “啊!好小姐,他有二十天二十五天不來了,你沒有來的那個時期,他一直沒有來過!再說,太太拿開差威吓我,不準我向先生要錢。

    但是說到痛苦吧……吓,可憐的太太真是一肚子的委屈!先生把她忘了這麼久還是第一遭……每次打鈴,她總奔到窗口張望……可是最近四五天,她坐在椅子裡不動了。

    她在看書!每回上伯爵夫人家,她總吩咐我:瑪麗埃特,要是先生來,告訴他我就在屋子裡;你教門房跑一趟,我一定重重賞他酒錢!” “可憐的表姊!”貝特說,“聽你這麼說,我心都碎了。

    我天天跟表姊夫提到她。

    可是白費!他說:不錯,貝特,我是一個昏蛋;太太是天使,我是魔鬼!我明天準去……結果他還是待在瑪奈弗太太家裡;這女人把他敗光了,他可把她當做心肝寶貝,簡直離不開她。

    我隻能盡我的力量!要沒有我在那兒帶着瑪蒂裡讷幫忙,男爵的錢還要多花一倍;那時他既然什麼都完了,也許早已把自己一槍打死。

    可是,瑪麗埃特,男爵死了,阿黛莉娜還能活嗎?至少我想法在那裡彌縫,不讓表姊夫吃掉太多的錢……” “可憐的太太也是這麼說;她知道欠你不少情分;她說她從前把你看錯了……” “啊!”李斯貝特叫了一聲,“她沒有說别的嗎?” “沒有,小姐。

    要是你想使她快活,你得跟她多提提先生; 她還羨慕你天天看到他呢。

    ” “裡面沒有人嗎?” “對不起,元帥在裡面。

    噢!他天天來的,她告訴他早上才看到先生,因為他晚上回來很遲。

    ” “今天有什麼好菜?”貝特問。

     瑪麗埃特半吞半吐不敢回答,洛林姑娘望着她的那副眼神,她有些受不住。

    這時客廳的門開了,于洛元帥從裡邊直沖出來,對貝特望也不望的點了點頭,百忙中把手裡的紙張丢落在地下。

    貝特知道對聾子叫嚷是沒用的,便檢起紙片奔到樓梯頭;但她假做沒有能追上元帥,回來把紙上寫的鉛筆字趕緊看了一遍: 大哥,埃克托給了我一季的家用,可是奧棠絲有急用,我全部借給了她還不夠解決困難。

    你能不能借我幾百法郎?我不願意再向埃克托開口;給他埋怨一句我就受不了。

     “啊!”貝特心裡想,“折辱到這步田地,她一定是山窮水盡了!” 李斯貝特走進去,看見阿黛莉娜在哭,便馬上過去摟住她的脖子,說: “阿黛莉娜,親愛的孩子,我都知道了!元帥出門的時候,慌慌張張象一條獵狗,把這張紙丢落了……荒唐的埃克托一直沒有給你錢嗎?……” “他準期給的,可是奧棠絲有一筆急用……” “而你今天連我們的晚飯都開不出來,”貝特截住了堂姊的話,“怪不得我跟瑪麗埃特提到晚飯,她那麼吞吞吐吐。

    阿黛莉娜,别裝傻了!好吧,我把積蓄給你。

    ” “謝謝你,好貝特,”阿黛莉娜抹着眼淚回答,“這一回的周轉不靈是短時間的。

    将來我已經想好辦法。

    從今以後,我隻消花二千四百法郎一年,連房租在内,這筆錢我一定有着落。

    貝特,你不能對埃克托露一句口風。

    他好哇?” “噢!好得很!他象小雀子一樣的開心,隻想着他的妖精瓦萊麗。

    ” 于洛太太望着窗外一株大雪松,李斯貝特一點兒猜不出她的眼神表示什麼意思。

     “你跟他提過沒有,今天是大家在這兒吃飯的日子?” “怎麼不提?可是瑪奈弗太太今兒大請客,想解決科凱先生的辭職問題!她的事當然頂要緊喽!阿黛莉娜,你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