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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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在這兒活下去。

    從來沒有勇敢的人在巴黎餓死的,隻要有耐性。

    她又說: “我不過是一個可憐的姑娘,一個鄉下女人,居然也能夠自給自足。

    你聽我說,我有點兒積蓄,要是你肯認真工作,你的生活費,我可以一個月一個月的借給你;可是一定得十分嚴格的生活,決不能荒唐胡攪!在巴黎,一天隻有二十五銅子也能吃頓飯,早上一頓我可以跟自己的一起做。

    另外我替你置辦家具,你要學什麼,我替你付學費。

    我為你花的錢,你給我一張正式的借據,等你掙了錢再還我。

    可是你不工作的話,我就不負責任,不管你了。

    ” “啊!”可憐的家夥叫道,他還沒有忘掉死亡的痛苦,“怪不得各國亡命的人都想跑到法國來,象煉獄裡的靈魂都想走入天堂一樣。

    到處都有熱心人幫助你,連這種閣樓上都有!這樣的民族真是了不起!親愛的恩人,你是我的一切,我是你的奴隸!跟我交個朋友吧。

    ”他說着做出一副惹人憐愛的姿态,那是波蘭人常有而被誤認為奴顔婢膝的表情的。

     “歐!不行,我太忌妒,你要受罪的;可是我願意做你的同伴。

    ” “噢!你不知道我在舉目無親的巴黎掙紮的時候,真想求一個人收留我,哪怕他是專制的暴君也好!我恨不得回去,讓沙皇送我上西伯利亞!……現在你來做我的保護人吧……我一定好好的工作,雖然我本來不是壞人,我可以變得更好。

    ” “你能不能完全聽我的話,叫你幹什麼就幹什麼?”她問。

     “行!……” “那麼我把你當做我的孩子,”她很高興的說,“啊,我有了一個從棺材裡爬出來的孩子了。

    好,咱們就開始。

    我要下樓去弄吃的,你穿起衣服來,聽我拿掃帚柄敲你的樓闆,你就下來跟我一塊吃早飯。

    ” 下一天,貝特送活計出去,向那些工場主人把雕塑這一行打聽了一番。

    問來問去,她居然發現了佛洛朗和沙諾的工場,是專門熔鑄、镂刻、制造考究的銅器和上等銀器餐具的鋪子。

    她帶了斯坦蔔克去要求當雕塑的學徒。

    這提議當然有點兒古怪,因為鋪子裡隻替巴黎最出名的藝術家代做澆銅工作,并沒有人在那裡雕塑。

    可是老姑娘的固執,終于把斯坦蔔克安插了進去,畫點兒裝飾圖樣。

    斯坦蔔克很快學會了這一部份的塑造,又獨創一些新花式。

    他的确有天才。

    學完镂刻之後五個月,他結識了有名的斯蒂曼,佛洛朗鋪子的主任雕刻師。

    過了二十個月,文賽斯拉的本領超過了老師。

    但二年半中間,老姑娘一個錢一個錢聚了十六年的積蓄,全部花光了。

    一共是二千五百法郎的現洋!這筆本來預備做終身年金的款子,現在變了波蘭人的一張借據。

    這時候李斯貝特隻能象年輕時代一樣的工作,來應付立沃尼亞人的開支。

    她一發覺手裡拿的隻是一張白紙而不是金洋,便急得沒了主意,去找裡韋先生商量了。

    十五年來,他已經和這位手下第一名能幹女工交了朋友,做了她的參謀。

    聽到這樁離奇的故事,裡韋先生和裡韋太太把貝特埋怨一頓,當她瘋了,又大罵一陣亡命之徒,因為他們複國運動的陰謀,破壞了商業的繁榮,破壞了不惜任何代價都得維持的和平。

    然後夫婦倆慫恿老姑娘,去想法取得生意上所謂的保障。

    裡韋先生說: “這家夥所能給你的保障,隻有他身體的自由。

    ” 阿希勒-裡韋是商務法庭的裁判,所以他又說: “對于一個外國人,這不是開玩笑的事。

    一個法國人坐了五年牢,債沒有還,照樣會放出來,那時隻有他的良心能夠逼他料理債務,而他的良心是永遠坦然的。

    可是一個欠債的外國人,進了監獄就休想出來。

    把你的借票給我,把它過戶給我的司賬員,教他向法院備案,把你們兩人一齊告上,然後經過兩造申辯之下,可以取得一個倘不償付即可拘禁的判決;這些手續辦妥之後,他對你要另簽一份協議書。

    這樣,你的利息可以一直算下去,而你也有了武器,随時随地可以對付那個波蘭人了!” 老姑娘就讓人家把手續辦妥,告訴她的被保護人不要驚慌,那僅僅為了借一筆錢,不得不向一個放高利貸的債主提供的保證。

    這種托辭也是商務裁判給想好的。

    天真的藝術家,一味信任他的恩人,把官契①拿來點了煙鬥。

    他是抽煙的,象有什麼悲傷或過剩的精力需要鎮靜的人一樣。

    有一天,裡韋先生拿一宗案卷給斐歇爾小姐看了,說:—— ①法國政府的印花紙,專供訂立正式契據之用。

    
“現在文賽斯拉-斯坦蔔克給綁起來了,二十四小時之内,你可以送他進克利希監獄關到老死。

    ” 誠實可敬的商務裁判,這一天因為做了一件壞善事而覺得很滿意。

    在巴黎,行善真是方式繁多,上面那個古怪的名詞的确代表某一種變格的善事。

    立沃尼亞人一朝給商業手續束縛停當之後,隻有還清債務的一法了,因為那位有名的商人是把文賽斯拉當做騙子的。

    熱心、正直、詩意,他認為在買賣上全是禍水。

    裡韋覺得斐歇爾小姐是上了波蘭人的當,所以為了她的利益,特意去拜訪斯坦蔔克最近才脫離的廠商。

    斯蒂曼,——他是靠了巴黎金銀細工業中一般出色的藝術家的協助,把法國藝術推進到可以跟佛羅倫薩派和文藝複興媲美的,——恰巧在沙諾的辦公室裡,碰上裡韋來打聽一個波蘭亡命徒叫做斯坦蔔克的底細。

     “你把斯坦蔔克叫做什麼?”斯蒂曼冷冷的反問,“或許是我從前的一個學生,年輕的立沃尼亞人吧?告訴你,先生,他是一個大藝術家。

    人家說我自以為狠得象魔鬼,那可憐的家夥卻不知道他可以做一個上帝呢……” “啊!”裡韋先滿意的哼了一聲,然後說:“就是塞納省的商務裁判,雖然你對我說話不大客氣……” “噢!對不起,推事先生!……”斯蒂曼舉手行了一個禮。

     “可是你的話使我很高興,”推事往下說,“那麼這年輕人将來是能夠掙錢的了?……” “當然,”沙諾老人回答,“可是要工作才行;要不離開這裡,他早已掙了不少啦。

    沒有法兒,藝術家都怕拘束。

    ” “因為他們感覺到自己的價值和尊嚴,”斯蒂曼回答,“我不怪文賽斯拉獨自去求名,想成功一個大人物,這是他的權利!可是他走了,我是大受損失的!” “哎,哎,”裡韋叫道,“這就是年輕人的野心,一出校門便自命不凡……幹嗎不先得了利,再求名呢?” “撈錢是要弄壞手的!”斯蒂曼說,“我們認為,有了名才有利。

    ” “有什麼辦法!”沙諾對裡韋說,“又不能束縛他們……” “他們會咬斷缰繩的!”斯蒂曼又頂了一句。

    傲慢與偏見 “所有這般先生,”沙諾望着斯蒂曼說,“才氣高,嗜好也不少。

    他們亂花亂用,結交女人,把錢望窗外扔,再沒功夫做他們的工作,再不把接下的定貨放在心上。

    我們隻能去找一批工匠,本領不如他們,可是一天比一天有錢。

    于是他們抱怨時世艱難,卻不知要是他們肯賣力,黃金早已堆得象山一般高了……” “哎,你教我想起,”斯蒂曼說,“那個大革命以前的出版商呂米尼翁老頭,他說:要是我能夠使孟德斯鸠,伏爾泰,盧梭,老是窮得要命,把他們關在我的閣樓上,把他們的褲子鎖在衣櫃裡,那時候,他們可以寫出多少好書,讓我大大的發筆财哩!——嘔,要是美麗的作品能夠象釘子一般制造出來,那麼找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