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姨 第0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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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啊!你的披肩是我的了……” “為什麼?” “這樣一件貴重的東西,我有力量買嗎?定做嗎?不可能的。

    所以那是送給我的。

    而除了愛人,誰又會送這樣一個禮?” 奧棠絲故意不動聲色(要是貝特發覺這一點,她會大吃一驚的),不敢露出十分贊美的意思,雖然她象天生愛美的人一樣,看到一件完美的、意想不到的傑作,自然而然的為之一震。

    她隻說了一句: “的确不錯。

    ” “是不錯;可是我更喜歡橘黃色的開司米。

    告訴你,孩子,我的愛人專門做這一類東西。

    他從到了巴黎之後,做過三四件這種小玩意,四年的學習和苦功,才有這點兒成績。

    他拜的師傅有-銅匠、模塑匠、首飾匠等等,不知花了多少錢。

    他告訴我,現在,幾個月之内,他可以出名,可以掙大錢了……” “那麼你是看到他的了?” “怎麼!你還當是假的?别看我嘻嘻哈哈,我是告訴了你真話。

    ” “他愛你嗎?”奧棠絲急不及待的問。

     “愛我極了!”貝姨變得一本正經的,“你知道,孩子,他隻見過一些沒有血色、沒有神氣的北方女人;一個深色的、苗條的、象我這樣年輕的姑娘,會教他心裡暖和。

    可是别多嘴! 你答應我的。

    ” “可是臨了這一個還不是跟以前的五個一樣?”奧棠絲瞧着銀印,嘲笑她。

     “六個呢,小姐。

    在洛林我還丢掉一個,就是到了今天,他還是連月亮都會替我摘下來的。

    ” “現在這個更妙啦,他給你帶來了太陽,”奧棠絲回答。

     “那又不能換什麼錢。

    要有大塊兒田地,才能沾到太陽的光。

    ” 這些一個接着一個的玩笑,加上必然有的瘋瘋癫癫的舉動,合成一片傻笑的聲音,使男爵夫人把女兒的前途,跟她眼前這種少年人的歡笑比照之下,格外覺得悲傷。

     奧棠絲給這件寶物引起了深思,又問: “把六個月功夫做成的寶物送你,他一定有什麼大恩要報答你-?” “啊!你一下子要知道得太多了……可是告訴你……我要你參加一個秘密計劃。

    ” “有沒有你的愛人參加?” “啊!你一心想看到他!要知道象你貝姨這樣一個老姑娘,能夠把一個愛人保留到五年的,才把他藏得緊呢……所以,别跟我膩。

    我啊,你瞧,我沒有貓、沒有鳥、沒有狗、也沒有鹦鹉;我這樣一頭老山羊總該有樣東西讓我喜歡喜歡,逗着玩兒。

    所以哪,我弄了一個波蘭人。

    ” “他有須嗎?” “有這麼長,”貝特把繞滿金線的梭子比了一比。

    她到外邊來吃飯總帶着活兒,在開飯之前做一會。

    她又說:“要是你問個不休,我什麼都不說了。

    你隻有二十二歲,可比我還噜-,我可是四十二啦,也可以說四十三啦。

    ” “我聽着就是,我做啞巴好了。

    ” “我的愛人做了一座銅雕的人物,有十寸高,表現參孫①鬥獅。

    他把雕像埋在土裡,讓它發綠,看上去跟參孫一樣古老,現在擺在一家古董鋪裡,你知道,那些鋪子都在閱兵場上,靠近我住的地方。

    你父親不是認得農商大臣包比諾和拉斯蒂涅伯爵嗎?要是他提起這件作品,當做是街上偶爾看見的一件精美的古物,——聽說那些大人物不理會我們的金繡,卻關心這一套玩意兒——要是他們買下了,或者光是去把那塊破銅爛鐵瞧一眼,我的愛人就可以發财了。

    可憐的家夥,他說人家會把這個玩意兒當做古物,出高價買去。

    買主要是一個大臣的話,他就跑去證明他是作者,那就有人捧他了!噢!他自以為馬到成功,快要發迹啦;這小子驕傲得很,兩位新封伯爵的傲氣加起來也不過如此。

    ” “這是學的米開朗琪羅②,”奧棠絲說。

    “他有了愛人,倒沒有給愛情沖昏頭腦,……那件作品要賣多少呢?”—— ①參孫是希伯來族的大力士,相傳他的體力都來自他的頭發。

    
②米開朗琪羅(1475-1564),意大利著名畫家、雕塑家、建築師和詩人,一四九五年,米開朗琪羅創作了一座雕像,名為《睡着的丘比特》交給米蘭一位商人出售。

    商人為了賺錢,把雕像埋在地裡,然後取出冒充古董。

    被紅衣主教聖喬治以重金買去。

    
“一千五百法郎!……再少,古董商不肯賣,他要拿傭金呢。

    ” “爸爸現在是王上的特派員,在國會裡天天見到兩位大臣,他會把你的事辦妥的,你交給我得啦。

    您要發大财了,斯坦蔔克伯爵夫人!” “不成,我那個家夥太懶,他幾星期的把紅土攪來攪去,一點兒工作都做不出來。

    呃!他老是上盧浮宮,國家圖書館鬼混,拿些版畫瞧着,描着。

    他就是這麼遊手好閑。

    ” 姨母跟甥女倆繼續在那裡有說有笑。

    奧棠絲的笑完全是強笑;因為她心中已經有了少女們都感受到的那種愛,沒有對象的愛,空空洞洞的愛,直要遇上一個萍水相逢的人,模糊的意念方始成為具體,仿佛霜花遇到被風刮到窗邊的小草枝,立即就粘着了。

    她象母親一樣相信貝姨是獨身到老的了,所以十個月以來,她把貝姨那個神話似的愛人構成了一個真實的人物;而八天以來這個幽靈又變成了文賽斯拉-斯坦蔔克伯爵,夢想成了事實,缥缈的雲霧變為一個三十歲的青年。

    她手中那顆銀印,閃耀着天才的光芒,象預告耶稣降生似的,真有符咒一般的力量。

    奧棠絲快活極了,竟不敢相信這篇童話是事實;她的血在奔騰,她象瘋子一般狂笑,想岔開姨母對她的注意。

     “客廳的門好象開了,”貝姨說;“咱們去瞧瞧克勒韋爾先生走沒走……” “這兩天媽媽很不高興,那頭親事大概是完了……” “能挽回的;我可以告訴你,對方是大理院法官。

    你喜歡不喜歡當院長太太?好吧,倘使這件事要靠克勒韋爾先生,他會跟我提的,明天我可以知道有沒有希望!……” “姨媽,把銀印留在我這兒吧,我不給人家看就是了…… 媽媽的生日還有個把月,我以後再還給你……” “不,你不能拿去……還要配一口匣子呢。

    ” “可是我要給爸爸瞧一下,他才好有根有據的和大臣們提,做官的不能随便亂說。

    ” “那麼隻要你不給母親看見就行了;她知道我有了愛人,會開我玩笑的……” “你放心……” 兩人走到上房門口,正趕上男爵夫人暈過去,可是奧棠絲的一聲叫喊,就把她喚醒了。

    貝特跑去找鹽,回來看見母女倆互相抱着,母親還在安慰女兒,叫她别慌,說:“沒有什麼,不過是動了肝陽——嘔,你爸爸回來了,” 她聽出男爵打鈴的方式;“别告訴他我暈過去……” 阿黛莉娜起身去迎接丈夫,預備在晚飯之前帶他到花園裡去,跟他談一談沒有成功的親事,問問他将來的計劃,給他出點主意。

     于洛男爵的裝束氣度,純粹是國會派、拿破侖派;帝政時代的舊人是可以一望而知的:軍人的架式,金鈕扣一直扣到頸項的藍色上裝,黑紗領帶,威嚴的步伐,——那是在緊張的局面中需要發号施令的習慣養成的。

    男爵的确沒有一點兒老态:目力還很好,看書不用眼鏡;漂亮的長臉盤,四周是漆黑的鬓腳,氣色極旺,面上一絲一絲的紅筋說明他是多血質的人;在腰帶籠絡之下的肚子,仍不失其莊嚴威武。

    貴族的威儀和一團和氣的外表,包藏着一個跟克勒韋爾倆尋歡作樂的風流人物。

    他這一類的男子,一看見漂亮女人就眉飛色舞,對所有的美女,哪怕在街上偶然碰到而永遠不會再見的,都要笑盈盈的做一個媚眼。

     阿黛莉娜看見他皺着眉頭,便問:“你發言了嗎,朋友?” “沒有;可是聽人家說了兩小時廢話,沒有能表決,真是煩死了……他們一味鬥嘴,說話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