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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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請你們走吧。

    我已經感覺到冷了。

    再呆下去,我會感冒的。

    女人說。

    是的。

    她會感冒的,感冒還會轉成肺炎。

    她的體質很不好,這是一定的。

    所以要快,我們走吧。

    醫生拉起癡迷狀态的男子,男子夢魇似的跟着他向東方走去。

     才走了幾步,醫生又回過頭來。

     還要打攪您一下,非常對不起。

    我有點不放心,關于那個彈弓。

    假如您操作的不完美對您還是對我,都是一種尴尬。

    請原諒,您當着我的面再演習一遍。

     女士順從地拿出小彈弓。

    它象一隻溫和的小寵物,蜷在女人的手心。

    醫生換掉注滿毒液的針頭,放上一枚空針。

    然後說,請試試。

     女士伸出自己骨瘦如柴的左前臂,那裡布滿芗注射的針孔,疤痕累累象一段蛇蛻。

    隻有肘窩正中還有銅錢大的一塊皮膚,保持着少婦應有的光澤。

     那裡有一根救命的血管。

    醫院的護士們都有意識地為病人保留一截光滑的靜脈,好象母親為窮孩子藏起最後一塊錢币,留着山窮水盡時用。

     女人把針頭對準這塊未遭過荼毒的皮肉,果決地按下開關。

    針頭在剛離開彈弓架的時候,筆直向上。

    女人吓得閉了一下眼睛。

    但她馬上就睜開了,很不好意思。

    就是射中眼睛敢沒什麼了不起,剩下一隻眼睛足夠幹這件事的。

    針頭在盤旋了一個美麗的弧形之後潇灑下滑,象流星撕破空氣,穩穩地戳中女人的胳膊。

     不很痛,對嗎?我在我自己身上也試過的。

    感覺很好,是嗎?醫生很耐心地問。

     是的。

    很好。

    隻有一點輕微的疼,好象被牛虻叮了一下。

    女士說,她有些焦急,從樹葉間隙,看到太陽迅速下滑,接近地平線的一端已經模糊。

     我不得不請你們走了。

    很抱歉。

    她說。

     祝晚安。

    這是她的丈夫說的唯一的話。

     兩個男人踏着厚厚的腐葉向東方走支。

    影子象黑色的路标引着他們。

     他們沒有回頭。

    不知是怕自己失了勇氣還是怕那女人失了勇氣。

     等一等!突然傳來女人尖銳的叫喊。

    接着是踢踢踏踏的跑步聲。

     你不要跑。

    我們就到你那裡去。

    讓我們回家!她的丈夫熱淚盈眶。

     醫生也被感動了。

    他發誓,永遠也不給病人幫這樣的忙了。

     他們和女人面對面地站着。

    女人的臉由于奔跑,現出嬌豔的绯紅。

     她劇烈地喘息,許久才平靜下來。

    面對醫生,她說,我再問您一遍,您一定要如實地回答我。

     我一定如實地回答您,以上帝的名義。

    醫生說。

     我要問的是……過一會兒,我……會不會很可怕?特别是我的臉……女人目光炯炯地盯着醫生。

     不會。

    什麼都不會改變。

    一切都和現在一樣,特别是您的臉,氣色很好,一切都将保持住。

    那将是一種凝固。

    醫生冷靜地說。

     那太好了!快!請你們快走!我感覺到我臉上的血正在往脖子裡回流,紅色就快保持不住了。

    我需要這份健康的顔色。

    她說着用雙手托着自己的下巴,以為能夠阻止血液的傾瀉。

     男人們義無反顧地走了。

    他們看到了孔雀杉,綠色的羽翼遮沒了半個天空。

     時間到了。

    醫生說。

     再等一會兒吧。

    萬一……我不能忍受。

    丈夫說。

     你應該相信我。

    相信科學。

    醫生率先踏響了去冬留下的黃葉。

     女士很優雅地側卧在林間的木椅上,臉上留存着永遠不去的绯紅。

     ※ ※ ※ ……您的例子不是很好嗎?皮膚癌患者的兒子把水激淩倒了一下手,由于院長遲遲不接,粘稠的奶液流淌下來。

     是的。

    對病人和對家屬都不是一件壞事,可是對醫生負不了這責任。

    不要說在我們這個死亡教育很不發達的國家,沒有立法,誰也不敢實施。

    就是我剛才說的那位外國醫生,後來也被州法院傳訊。

    最後以謀殺罪和制造殺人武器罪被逮捕……所以關于安樂死的問題我們無法讨論。

    院長說。

     我們可以到公證處去。

    說明一切都是我們的選擇,同醫院無關。

    怎麼樣?這樣還不可以嗎?你們還要怎麼樣呢?你們要我們熬到什麼時候才算完呢?皮膚癌的兒子焦躁起來。

     我很同情你。

    可是我不能。

    醫院不能這第做。

    院長舔舔幹燥的嘴唇。

    她每天要同病人的家屬說無數的話。

    在最後的日子裡,家屬同醫生說的話,遠比同他們垂危的親人多得多。

    ?日言百句,其氣自傷。

    院長回到家裡,很少說話。

    就象廚師在自己家裡,隻吃最簡單的飯菜。

     你們做醫生的,把人治活沒什麼本事,把人治死還不容易?找點抑制呼吸抑制心跳的藥面泡在滴瓶裡,不就什麼事都了結了嗎?皮膚癌的兒子很内行地說。

     這種内行激怒了院長,或者說是潛伏在這種内行後面的冷酷。

    安樂死未嘗不可,但它由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