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冬天無雪,夏天必定多雨(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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宵未眠。

     他又一次醒來的時候,是淩晨四點。

    他把台燈光線調到最弱,仰靠在床上。

     馬鈴後來增添了打鼾的毛病,搬到後院新居以後,吳運韬就和她分睡在兩個房間。

    現在,他聽到隔壁房間裡馬鈴正在說着夢話。

     為了能夠睡好覺,吳運韬進行了痛苦的努力。

    聽說安眠藥物對肝腎不好,而且容易形成依賴性,最初無論怎樣失眠他都不吃藥,後來實在沒辦法了,隻好讓擔憂讓位給現實的危險——因為失眠,他已經無法應付每天湧到眼前的事情。

    一開始他每天臨睡的時候吃一片艾司唑侖片,但是遇到實在焦心的事情,一片就不頂用了,隻好增加到兩片,三片。

    現在他每天都要服用兩片藥物才能夠入睡,即使這樣,他的睡眠質量也不高,似睡非睡,兩個小時醒一次,醒過來的時候,如果有件事情闖到腦海裡,幹脆就再也睡不着了。

     常年失眠,嚴重影響了他的健康,現在,他曾經引以為自豪的記憶力也出了問題,遇到一個很熟識的人,常常叫不上人家的名字;在家裡到一個房間去,站在那裡想不起來要幹什麼;腦子裡整天嗡嗡嗡地響,就像有一台發動機在枯燥地運轉;在會議場合講話的時候,越來越多地出現重複,而且無法做一二三四的歸納;即使很感興趣的電影,看的時候情緒激動,然而,事後往往記不起其中的主要情節;見到邱小康,總是忘記來之前準備好要說的事情和要說的話語,總覺得沒有把最想給邱小康留下的印象留下……吳運韬常常哀歎自己老了,對生有了更多的恐懼,死亡的恐懼。

    他父親活到了八十高壽,他不敢想望自己能夠活到那個時候——父親生活在貧窮但是相對甯靜的鄉村,他一生中最大憂慮不過是讓自己和子女有飯吃有衣穿,和這個問題産生關聯的人和事都不複雜,“我呢?”吳運韬想,“我站到了現在的位置,我面臨的已經遠遠不是多打幾顆糧食的問題,我面臨的問題比父親的問題複雜一千倍一萬倍……”在這個意義上,有時候他輕看自己的權力和地位。

    “這一切有意思嗎?有意思嗎?”他經常這樣問自己。

    問題是,如果他哪一天松懈了,他不僅要失去所有已經得到的東西,甚至于要遭受滅頂之災。

    在軍事上,退卻是一門比進攻還要高深的學問,人生的戰場何嘗不是這樣?不是你想退出就能夠退出的。

    他耳聞目睹了多少由于處理不好這個問題而招大禍的人!他當然不希望自己的人生是這樣一個結局,所以他才苦苦地撐着,像戰士那樣戰鬥着。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止息。

    他覺得根本望不到彼岸。

     昨天發生的事情,關于蘇北的辭職信的種種推測,一齊湧到了腦海裡。

     蘇北到Z部把他的辭職信交給吳運韬以後幾分鐘,金超就把電話打到吳運韬辦公室——金超的同學張柏林到北京來招聘人才,執意要款待吳運韬,約他晚上到歌廳去消遣。

    吳運韬沒有心情,婉言謝絕金超。

    金超當然不知道他這裡發生的事情,還要說什麼,吳運韬很不冷靜地說:“我說今天不行就不行,你能不能給我一點選擇的自由?” 金超在電話的那一邊趕緊說:“那好吧,好吧。

    ” 放下電話,吳運韬怔怔地坐了一會兒,對金超的惱怒毫無緣由地充塞了整個大腦。

    他突然想到:為金超這樣的人做這樣多的事情是不是值得? 關于《前沿》雜志社領導班子配備,黨組基本上确認了吳運韬的意見,他最讓人欣慰的是終于為師林平找到了一個位置。

     吳運韬的做人準則是:對于追随自己的人,一定要給以适當的安排,這不僅僅是對追随者的責任,同時也是向世人宣告,追随者是有好處的。

    這樣,你就會獲得更多的追随者,你就會得到更大的事業發展空間。

    整個來說,局面不錯。

     蘇北的辭職信就像突然扔過來一塊磚頭,打碎了甯靜,他心靈湖面上蕩着一圈又一圈不祥的漣漪。

     吳運韬把信讀了三遍。

     讀第一遍,吳運韬冷笑了一下。

    他的第一個沖動是馬上去找廖濟舟,一勞永逸地解決蘇北的問題:把他請出領導班子。

    這是吳運韬最近半年來一直想做而沒有找到機會做的事情。

     讀第二遍,吳運韬就問自己:蘇北一直想寫小說,曾經幾次說想提前退休回K省專門從事寫作,說胡楊能夠提供必要的條件……也就是說,他想退出東方文化出版中心的舞台……如果真的是這樣,當然可以成全他……吳運韬甚至想好了和廖濟舟說這件事的措詞,他相信廖濟舟絕對感覺不到這裡面的真實意味。

    他覺得這件事不一定會引起邱小康的關注,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