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一種選擇,一種結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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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手頭的事情安排一下。

    到時候我打電話給你。

    ” 放下電話,蘇北在沙發上坐了很長時間。

    那天他一個字也沒有寫出來。

     對于一個人來說,世界實際上就是由和他發生直接關系的幾個人、十幾個人或幾十個人構成的,他的一切經驗都來自于這個能夠感知的世界,包括他的人生觀;這個世界之外的譬如非洲的戰亂、中東和平進程、克林頓和萊溫斯基之間發生了什麼事情、美國同性戀者要求合法權利、盧旺達的大屠殺、朝鮮人民對金正日的熱烈崇拜、某個太平洋島國發生的軍事政變、韓國啟動彈劾總統程序等等,已經不是這個人直接經驗的來源,盡管這些事情也間接地影響着他對世界的看法。

    那麼換一個角度來說,和他發生直接關系的是怎樣一些人,就成了這個人對這個世界持何種看法的重要依據。

     夏昕在西安上大學的時候,還對世界懷着金子一樣的心,對一切都充滿了溫情,都充滿了熱愛,同時也充滿了成就一番事業的渴望。

    他無遮無攔地向人們顯示才華,想以此獲得相應的位置———在當時當地,似乎隻有加入中國共産黨這一條道可走。

    但是,在大學四年,人人都認為這個優秀的學員有資格入黨,最終卻沒有被黨組織接納。

    為什麼?因為班上有一個嫉賢妒能的黨支部書記,因為這個黨支部書記在追求班上一個漂亮的女同學,因為這個女同學很崇拜夏昕的才華……這位《水浒傳》中王倫式的人物能讓天批平繼續傾斜嗎?還有,系主任是一個沒有什麼文化的粗人,對不善于交談又不會溜須拍馬的人有一種本能的排斥……這個人會做違背自己的意志的事情嗎?最重要的是,毛頭小夥子夏昕不谙世事,還不具備任何生存智能,不知道人喜歡被奉承、喜歡用手裡的權力換取東西……你不能給我,我又有什麼理由給你呢?所以他入不了黨是命中注定的。

     這件事不大,但是卻奠定了夏昕對這個世界的最初了解———他失去了對這個世界的信任,失去了對于良知和原則的信任。

    在這種情況下,一切宣傳讀物都會顯出蒼白。

    他的靈魂大聲說:“不,生活不是這樣的!” 一個人的純真,就這樣被摧毀了。

     雖然從生活的整體流向上來說,健康的東西是它的主流,比如那位王倫式的黨支部書記畢業被分配在縣城當教師,既教不了中學也教不了小學,最後給離縣城十五裡地的一所鄉村小學看大門;前年夏昕到西安去,聽當年的同學說,這位“王倫”現在挎個籃子正在鎮上賣麻花。

    但是,生活的這種演變所證實的東西,已經遠遠超出當時直接作用于夏昕的那個經驗世界,對他已經沒有什麼實際意義了,盡管他非常同情那個賣麻花謀生的人。

    事情往往是這樣:道理很好,但是道理不能變為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來善待生活中不斷受委屈的人。

    道理可知卻不可感。

    隻有可感的東西才構成人看世界的基礎。

     後來夏昕考研究生回到了北京。

    大學生活把一個純真的人改造成了對任何人都不相信,對任何事情都不抱幻想的人。

    他沉默寡言,默默地汲取知識營養;他不再顯示才華,他知道那是招禍的根源;一切空洞的理想和渴望都讓位給實際利益的算計……在東方文化出版中心則表現為:“我把我的事情做好。

    ”他的确做得很好。

    在七個編輯室中,他擔任主任的編輯室是經濟效益最好的;在關于中心發展的讨論中,夏昕的意見總是比其他人高出一籌。

    吳運韬采取的很多管理措施最初都是出自夏昕的設想。

     逆境改造人,順境同樣改造人。

    一向對這個世界持冷漠态度的人,由于在實現自我價值過程中沒有遭遇敵意,周圍人愛着他,鼓勵着他,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就變得溫暖起來。

    溫暖孕育渴望。

    雖然他不知道那是什麼,但是他知道有一株翠綠的秧苗已經頂破了濕潤的土壤。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吳運韬要調整領導班子的決定,聽到關于金超和師林平要進領導班子的傳聞。

    這些傳聞像是異常突如其來的風雨,橫澆在他心靈的土地上,那株尚未破土的秧苗終于露了出來,夏昕切切實實看到了它。

    他既驚訝又恐懼,驚訝的是,他知道了露出來的竟是這樣一株秧苗,恐懼的是,它剛一露出來就不得不承受風雨的澆濯……他内心喪失了平衡。

     事情就是這樣,零為零,前後左右不發生任何關聯,不具備任何意義;若是一,那麼,無論前後左右無論何種數字就都有了意義。

    如果沒有關于金超、師林平進中心領導班子的傳言,夏昕不會想到他的價值評價問題。

    現在,一擺在那裡,你就不能不想你這個零或二的意義。

     夏昕意識到他在吳運韬心裡是零。

     夏昕内心感受到的羞辱和震撼,不亞于在街上被一個小流氓纏住,對他說:“夏昕,你丫連我一根汗毛都不是!” 師林平對吳運韬說,最近夏昕很反常,他說了很多夏昕的反常之處。

    吳運韬敏銳地感覺到,如果像他設想的那樣調整領導班子,會産生麻煩的将不是蘇北,而是夏昕。

    夏昕最有可能在例行幹部考察中說出他對東方文化出版中心一些問題的看法。

    他一直是有看法的。

    重要的是,從公衆角度來說,夏昕的看法會導緻混亂,這是吳運韬最為擔心的。

    雖然吳運韬有把握讓人事部主任周燕玲巧妙把握,但是萬一事态發展失去控制……他開始冷靜思索棋局。

     “老錢,您幾次要我到您那裡去,我想問一句,是開玩笑還是真的?” 錢寬在電話那一邊着急地說:“怎麼會是開玩笑呢?你還看不出來我是認真的嗎?怎麼樣?你還是不吐口嗎?” “老錢,我想了一下,現在倒是真的有一點兒想法……” “你現在在哪兒?” “我在家裡。

    ” “行了,你别說了,我馬上來……” “别别别,老錢,我過來吧!我過來!” 蘇北放下電話就往外跑,打上車來到錢寬的住所。

    錢寬已經在樓底下等他了。

    這個善良的老人像久别重逢那樣握住他的手,問道:“冷不冷?” 蘇北不好意思地說:“不冷不冷。

    ” 上樓,來到錢寬的家,錢寬的愛人李憶珍已經把茶沏好了,熱情招呼蘇北。

    李憶珍比錢寬小十幾歲,但看上去她比實際年紀還要年輕一些;她也在遠東文藝出版社工作,是一個時尚雜志的副主編。

     李憶珍是非常讨人喜歡那種類型的女人,善解人意,趣味高雅,喜歡文學。

    有一次蘇北和她聊了好幾個小時莫拉維亞,她認為這位作家對人性的了解深刻而廣博。

    那個時候蘇北也正迷醉在莫拉維亞作品之中,他沒找到一個可以談一談的人。

    這次談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蘇北從别人那裡聽到一星半點關于錢寬離婚和結婚的傳聞。

    在這類傳聞中人們總是習慣摻進一些诋毀,但是,卻沒有人非議錢寬和李憶珍的事情。

    錢寬和李憶珍的再婚,是為數不多的幸福組合之一。

    這從另一方面也增加了蘇北對于錢寬和李憶珍的好感和敬重。

     “小蘇,你是不是下決心了?”李憶珍比蘇北小,但她總這樣稱呼他,從語氣上也顯出大他很多的樣子,蘇北已經習慣。

     “我就是來跟老錢商量這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