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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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到烏江的發源地草海邊上去,那天陰沉沉的,好冷,海子邊上有一幢新蓋的小樓,是剛設立的自然保護區管理處,屋基用石塊砌得很高,獨立在這一大片泥沼地上。

    通往那裡的小路松軟泥濘,海子已經退得很遠了,這原先的海邊還稀稀疏疏長了些水草。

    從屋邊的石級上去,樓上有幾間開着大窗戶光線明亮的房間,到處堆放着鳥、魚、爬蟲的标本。

     管理站站長大高個子,長的一副寬厚的臉膛。

    他插上電爐,泡了一大搪瓷缸子的茶,坐在電爐上,招呼我烤火喝茶。

     他說,十多年前,這高原湖周圍幾百公裡,山上還都是樹林。

    二十年前,黑森森的森林更一直伸到海邊,時常有人在海邊遇見老虎。

    現今這光秃秃的山丘連灌叢都被刨光了,燒火做飯尚缺柴燒,更别說烤火取暖了。

    特别是近十年來,春冬變得挺冷,霜降來得早,春旱嚴重。

    文化革命中剛成立的縣革命委員會決定做個創舉,放水改田。

    動員了全縣十萬民工,炸開了好幾十條排水道,圍墾這片海子,可要把這幾百萬年沉積的海底弄幹又談何容易?當年,湖上就刮起了龍卷風,老百姓都說草海裡的黑龍待不住飛走了。

    如今水面隻有原來的三分之一,周圍全成了沼澤,想排子排幹不了,想恢複也還原不到原來的水域。

     窗口支架着一台長簡的高倍望遠鏡,幾公裡之外的水面在鏡子裡成為白晃晃的一片。

    肉眼看有一點點影子的地方,原來是一隻船,船頭上站着兩個人影,看木清面目,船尾還有個人影晃動,像是在撒網。

     "這麼大的湖面,看不過來,等人趕到了,他們早溜了。

    "他說。

     "湖裡魚多嗎?"我問。

     "弄個千百把斤魚是輕而易舉的事。

    問題是還用雷管炸,人心貪着呢,沒有辦法。

    "身為保護區管理站的站長,他也搖頭。

     他說這裡來過一個國外留學回來的博士,五十年代初,一腔熱情,從上海自願來這裡,帶領四個學生物和水産養殖的大學畢業生在這草海邊上辦起了一個野生動物飼養站,養殖成功了海狸鼠、銀狐鼠、斑頭鵝和好些水禽和魚類,可是得罪了偷獵的農民。

    有一天他從玉米地經過,被埋伏好的農民從背後蒙住頭,把一筐摘下的玉米套在脖子上,硬賴他偷玉米,打得吐血。

    縣委的幹部不肯為知識分子主持正義,老頭一氣之下死了,這飼養站也就自行解散,海狸鼠則由縣委各機關分而食之。

     "他還有親人嗎?"我問。

     "沒人說得清,和他一起工作過的大學生早都調回到重慶、貴陽各地的大學去教書了,"他說。

     "也沒有人再過問過?"他說隻是縣裡清理舊檔案卷宗時發現了他的十多個筆記本,有不少對這草海的生态紀錄,他觀察得很細緻,寫得也挺有文筆。

    我如果有興趣的話,他可以找來給我看。

     什麼地方傳來空空的聲音,像老人在使勁咳嗽。

     "什麼聲音?"我問。

     "是鶴,"他說。

     他領我從樓上下去,底層隔着鐵栅欄的飼養室裡有一隻一米多高丹頂的黑頸鶴,還有幾隻灰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