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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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到村子的盡頭,有一個中年女人,長袍上紮着個圍裙,蹲在門前的溪水邊,用刀子在刮一條條比手指長不了許多的小魚。

    溪水邊上燃着松明,跳動的火光映着明晃晃的刀子。

    再往前去,便是越見昏暗的山影,隻在山頂上還剩一抹餘霞,也不再見到人家。

    你折了回來,也許就是那松明子吸引你,你上前去打聽可否在她這裡留宿。

     "這裡常有人米歇腳。

    "這女人就看透了你的意思,望了望你帶來的她,并不多話,放下刀,在圍裙上擦了擦手,進屋裡去了。

    她點亮了堂屋裡的油燈,拿着燈盞。

    你跟在她後面,樓闆在腳下格支格支作響。

    樓上有一股稻草的清香,新鮮的剛收割的稻草的香味。

     "這樓上都是空的,我抱被子去,這山裡一到夜間就冷。

    "她把油燈留在窗台上,下樓去了。

     她說,她不願意住在樓下,她說她害怕。

    她也不肯同你睡在一間房裡,她說她也怕。

    你于是把燈留給她,踢了踢堆在樓闆上的稻草,到隔壁屋裡去。

    你說你不愛睡鋪闆,就喜歡在稻草上打滾。

    她說她同你頭對着頭睡,隔着闆壁可以說話。

    闆壁上方的隔斷沒有到房頂,看得見她房裡搭在屋梁的木闆上的一圈燈光。

     "這當然很别緻,"你說。

    房主人抱來了被子。

    她又要熱水。

     老女人拎了一小木桶的熱水上來。

    随後,你便聽見她房門門栓插上。

     你赤膊,肩上搭條毛巾,下到樓下,沒有燈光,也許是這人家唯一的那盞煤油燈已留在樓上她房裡了。

    廚房裡的竈火前,你見到女主人。

    那張一無表情的臉被竈膛裡的火光映照得柔和了,柴草嘩剝作響,你聞到飯香。

     你拎了個水桶,出門下到溪澗裡去。

    山巅上最後一抹霞光也消失了,暮色迷蒙,掀翻的水紋中有幾處光亮,頭頂上的星星顯露出來,四下有幾隻蛙鳴。

     對面。

    深深的山影裡,你聽見了孩子們的笑聲,隔着溪水,那邊是一片稻田。

    山影裡像是有一塊打谷場,孩子們興許就在打谷場上捉迷藏。

    這濃黑的山影裡,隔着那片稻田。

    一個大女孩呵呵的笑聲就在打谷場上。

    那便是她。

    就活在你對面的黑暗裡,遺忘的童年正在複活。

    那群孩子中的一個,将來哪一天,也會回憶起自己的童年。

    那調皮的尖聲鬼叫的嘎小子的聲音,有一天也會變得粗厚,也會帶上喉音,也會變得低沉。

    那雙在打谷場的石闆上拍打的光腳闆也會留下潮濕的印迹,走出童年,到廣大的世界上去。

    你就聽見赤腳拍打青石闆的聲音。

    一個孩子在水塘邊上,拿他奶奶的針線闆當拖船。

    奶奶叫了,他轉身拔腳就跑,赤腳在石闆上拍打的聲音那樣清脆。

    你就又看見了她的背影,拖着一條烏黑的長辮子,在一條小巷子裡。

    那烏伊鎮的水巷,冬天寒風也一定挺冷。

    她挑着一擔水,碎步走在石闆路上,水桶壓在她未成年的俏瘦的肩上,身腰也很吃力。

    你叫住了她,桶裡的水蕩漾着,濺到青石闆上,她回過頭來,看着你就那麼笑了一下。

    後來是她細碎的腳步,她穿着一雙紫紅色的布鞋。

    黑暗中孩子們依依啪啪。

    叫聲那麼清晰,那怕你并聽不清楚他們叫喊的是什麼,好像還有重疊的回聲,就這一刹那都複活了,丫丫—— 刹那間,童年的記憶變得明亮了,飛機也跟着呼嘯,俯沖下來,黑色的機器從頭頂上一閃而過。

    你扒在母親懷裡,在一棵小酸棗樹下,棗樹枝條上的刺扯破了母親的布褂子,露出渾圓的胳膊。

    之後,又是你的奶媽。

    抱着你,你喜歡偎在她懷裡,她有一雙晃晃的大奶,她在炕得焦黃香噴噴的鍋巴上給你撒上鹽,你就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