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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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于是來到了這烏伊鎮,一條鋪着青石闆的長長的小街,你就走在印着一道深深的獨輪車轍的石闆路上,一下子便走進了你的童年,你童年似乎待過的同樣古舊的山鄉小鎮。

    不過你已經見不到手推的獨輪車了,代替那抹上豆油的棗木軸的吱呀聲是滿街直響的自行車鈴聲。

    這裡騎自行車得有耍雜技的本事,車座上挂着沉甸甸的麻袋,在往來的行人,挑的擔子,拉的闆車和屋檐下的攤販間搖晃穿行,少不了惹來叫罵,而叫罵在這一片叫賣讨價調笑聲中倒也顯得生機勃勃。

    你吸着醬菜,豬下水,生皮子,松油柴,稻草和石灰混雜的氣息,兩邊的小鋪面南貨,醬園,油坊,米店,中西藥鋪,綢布莊,鞋攤,茶館,肉案,裁縫店,開水爐子,草繩瓷器,香燭紙錢的雜貨鋪子,讓你目不暇顧,一家緊挨一家,從前清以來就未曾有過多大變化。

    總敲着煎鍋貼的平底鍋的老正興也恢複了被砸了的字号,一品香樓上的窗戶如今又酒旗高挑。

    最氣派的當然還數國營的百貨公司,新翻蓋的三層水泥樓房,一面玻璃櫥窗就頂得上一家老的鋪面,隻是櫥窗裡的灰塵總也不見打掃。

    比較顯眼的再就是照相館了,挂滿了搔首弄姿或戲裝打扮的姑娘,都是當地有名有姓的美女,不像電影招貼畫上的那些明星遠在天邊。

    這地方還真出美人,一個個如花似玉,托着香腮,做着眉眼,都經過攝影師精心擺布,隻是着的顔色紅的過紅,綠的太綠。

    彩色擴印當然也有了,貼着告示,二十天取像,顯然少說也得拿到縣城裡去沖洗。

    你如果不是命運的機緣,也許就在這小鎮上出生,長大,成親,也娶上個這樣的美人,也早給你生兒育女。

    想到這裡,你就笑了,趕緊走開,免得人以為你相中了哪位,無端的想入非非。

    你還就有那麼多遐想,望着店面上的那些閣樓,挂着窗簾,擺着盆景或花,不由得想知道這裡的人過的什麼樣的生活?有一幢門上挂着鐵鎖的危樓,柱子都傾斜了,朽了的雕花的椽頭和欄杆都說明當年的氣派,這房主和他後代的命運就耐人尋思。

    旁邊的一家店面裡則賣的港式衣衫和牛仔褲,還吊着長統絲襪,貼着外國女人露出大腿的商标。

    門前又挂了塊明晃晃的金字招牌,"新新技術開發公司",也不知開發的是哪門技術。

    再往前,有一家堆滿生石灰的鋪面,這就到了街的盡頭,前面大概是一家米粉廠,一塊空場子上釘着樁子,拉着鐵絲,挂滿了米粉。

    你折回頭,從茶水爐子邊上的一條小巷進去,拐了一個彎之後,便又迷失在回憶裡。

    一扇半掩着的門裡一個潮濕的天井。

    一個荒蕪的庭院,空寂無人,牆角堆着瓦礫。

    你記得你小時候你家邊上那個圍牆倒塌的後院讓你畏懼還又向往,故事裡講的狐仙你覺得就從那裡來的。

    放學之後,你總提心吊膽止不住一個人去探望,你未見過狐仙,可這種神秘的感覺總伴随你童年的記憶。

    那裡有個斷裂的石凳,一口也許幹枯了的井。

    深秋時分,風吹着桔黃的瓦楞草,陽光十分明朗。

    這些院門緊閉的人家都有他們的曆史,這一切都像陳舊的事故。

    冬天,北風在巷子裡呼嘯,你穿着暖和的新棉鞋,也跟孩子們在牆角裡跺腳,你當然記得那一首歌謠:月亮湯湯,騎馬燒香,燒死羅大姐,氣死豆三娘,三娘摘豆,豆角空,嫁濟公,濟公矮,嫁螃蟹,螃蟹過溝,踩着泥鳅,泥鳅告狀,告着和尚,和尚念經,念着觀音,觀音撒尿,撒着小鬼,把得肚子疼,請個财神來跳神,跳神跳不成,白費我二百文。

     屋頂上的瓦楞草,幹枯的和新生的,細白的和蔥綠的,在風中都輕微抖動,有多少年沒見過瓦楞草了?你赤腳在印着深深的獨輪車轍的青石闆上僻僻叭叭拍打着,從童年裡跑出來了,跑到如今,那一雙光腳闆,污黑的光腳闆,就在你面前拍打,你拍打過沒拍打過光腳闆這并不重要,你需要的是這種心象。

     你在這些小巷子裡總算繞出來了,到了公路上,從縣城來的班車就在這裡掉頭,當即再回轉去。

    路邊上是汽車站,裡面有一個買票的窗口和幾條長凳,你剛才就在這裡下的車。

    斜對面有一家旅店一趟平房,磚牆上刷的石灰,上面寫着"内有雅室",看上去倒也幹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