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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寨子落在大山裡,白雲上,常常出門就一腳踏進雲裡。

    你一走,前面的雲就退,後面的雲就跟,白茫茫的雲海總是不遠不近地團團圍着你,留給你腳下一塊永遠也走不完的小小孤島,托你浮遊。

    小島上并不寂寞,有時可見樹上一些鐵甲子烏,黑如焦炭,小如拇指,叫得特别幹脆宏亮,有金屬的共鳴。

    它們好象從遠古一直活到現在,從未變什麼樣。

    有時還可能見白雲上飄來一片碩大的黑影,象打開了的兩頁書,粗看是鷹,細看是蝶,粗看是黑灰色的,細看才發現黑翅上有綠色、黃色、桔紅色的紋絡斑點,隐隐約約,似有非有,如同不能理解的文字。

    行人對這些看也不看,毫無興趣,隻是認真地趕路。

    要是覺得迷路了,趕緊撒尿,趕緊罵娘,據說這是對付“岔路鬼”的辦法。

     點點滴滴一泡熱尿,落入白雲中去了。

    雲下面發生了一些什麼事情,似與寨裡的人沒有多大關系。

    秦時設有“黔中郡”,漢時設過“武陵郡”,後來“改土歸流”……這都是聽一些進山來的牛皮商和鴉片販子說的。

    說就說了,吃飯還是靠自己種糧。

     種糧是實在的,蛇蟲瘴瘧也是實在的。

    山中多蛇,粗如水桶,細如竹筷,常在路邊草叢嗖嗖地一閃,對某個牛皮商的滿心喜悅抽上黑黑的一鞭。

    據說蛇好淫,把它裝在籠子裡,遇見婦女,它就會在籠中上下頓跌,幾乎氣絕,取蛇膽也不易,擊蛇頭則膽入尾,擊蛇尾則膽入頭,耽擱久了,蛇膽化水也就沒有用了。

    人們的辦法是把草紮成婦人形,塗飾彩粉,引蛇抱纏遊戲,再割其胸,取膽,蛇陶陶然竟毫無感覺。

    還有一種挑生蟲,人染蟲毒就會眼珠青黃,十指發黑,嚼生豆不腥,含黃連不苦,吃魚會腹生活魚,吃雞會腹生活雞。

    解毒的辦法是趕快殺一頭白牛,喝生牛血,還得對牛血學三聲公雞叫。

    至于滿山蒙蒙密密的林木,同大家當然更有關系了。

    大雪封山時,寄命一塘火。

    大木無須砍劈,從門外直接插入火塘,一截截燒完為止。

    有一種柟木,很直,直到幾丈或十幾丈的樹巅才散布枝葉。

    古代常有采官進山,催調謠役倒伐這種樹,去給州府做殿廷的檻棟,支撐官僚們生前的威風。

    山民們則喜歡用它造船闆,遠遠送下辰州、嶽州,那些“下邊人”拆散船闆移作它用,琢磨成花窗或妝匣,叫它香柟。

    但出山有些危險。

    碰上祭谷的,可能取了你的人頭;碰上剪徑的,鈎了你的船,抄了你的腰包。

    還有些婦人,用公雞血引各種毒蟲,摻和幹制成粉,藏于指甲縫中,趁你不留意時往你茶杯中輕輕一彈,可叫你暴死。

    這叫“放蠱”,據說放蠱者由此而益壽延年。

    故青壯後生不敢輕易外出,外出也不敢随便飲水,視潭中有活魚遊動,才敢去捧上幾口。

    有一次,兩個漢子身上衣單,去一個石洞避風寒,摸索進去,發現洞底有一堆人的白骨,石壁上還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