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魚腸劍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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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特的說法,說竹子如果留在死者的身外,就代表該殺的人已經殺完,如果留在死者的體裡,就代表該殺的人還沒殺完,在第二種情況下,如果竹子是留在死者的胸腔内,則表示尚未被殺的人已是俎上之肉,必死無疑。

    這一點,很符合四太太的死狀——胸中藏竹。

     “我不知道可不可行。

    ”朱聖聽說,“但這個奇特的說法,就是出自閻老頭的口。

    ” 這種時候,哪怕隻是一根細細的稻草,王幕安也要緊緊拽住。

    “走!”他說,“現在就去!” 閻老頭的家是一座孤立在山腳道旁的土坯草房,離最近的五塘鋪村子約有半裡路。

     王幕安和朱聖聽抵達時,道旁的片地裡有一個老頭正在鋤地。

    老頭見了兩人,把鋤頭支在地上,問:“二位可是來找閻老頭的?” 朱聖聽點了點頭。

     “二位總算來了,可讓小老兒好等!”老頭丢了鋤頭,一邊擦着汗,一邊朝閻老頭的草房走去,“二位請進。

    ” 王幕安和朱聖聽對視一眼。

    朱聖聽問:“你就是閻老頭?” 老頭搖搖頭。

    他将兩人引入草房。

    房内白布缟素,案上香燭齊備,供奉着一方靈牌。

    老頭指着靈牌說:“這才是你們要找的人。

    ” “閻氏子鹿山人之靈位。

    ” 王幕安盯着靈牌一字字地讀下來,絕望之感像一柄重錘,一錘錘地擊打在他的胸口。

    一旁的朱聖聽急忙問:“閻老頭是……什麼時候死的?” “半個月前死的。

    閻老頭沒後,村子裡就湊了份子替他料理了後事。

    ”老頭說,“他死之前,留下了一封信,說不出一個月,就會有衣着光鮮的貴人來找他,叫小老兒代為轉交。

    小老兒在地裡候了十多天,今兒個總算把二位貴客給等來了。

    ” 絕望的王幕安如同看到了最後一縷曙光:“信呢?趕……趕緊拿來!” 老頭拉開旁邊的小櫃子,取出一封蠟封的黃殼子信。

    王幕安急忙奪過來拆開,動作慌亂,連信紙都不小心被撕破了一道口子。

     信上的字迹逶迤如蛇,筆畫散亂,閻老頭落筆時多半大限将至,有氣無力,是以字迹并不清楚。

     勉強讀來,前面四列是四句打油詩: “請君騎馬走一遭,來時風寒路迢迢。

    見不得面莫歎悔,我贈數言君聽好。

    ” 接下來是一段話: “使君須知,鱗刺所及,無路上天,無門入地。

    唯守備妥善,其一擊不達,必遠遁千裡,此外無法可表。

    ” 按信中的意思,對付這位沒有人性的對頭,逃避是沒有用的,唯一可以保命的法子,是盡可能多地聚集人手,将整個巡撫大院守備妥善,讓兇手沒有可趁之機。

    兇手一旦出手而沒能實現必殺,就會主動退去。

    隻是信中提到的“鱗刺”,究竟指的是什麼,閻老頭沒有言明,王幕安和朱聖聽自然也不知道。

     閻老頭雖然留了話,但是離開五塘鋪很久後,朱聖聽和王幕安仍然疑惑不解。

    他們實在想不通,閻老頭為什麼這麼肯定,在他死後會有人來找他,而且是衣着光鮮的貴人。

    在疑惑不解的同時,兩人也十分忐忑不安,尤其是王幕安。

     “其一擊不達,必遠遁千裡。

    ” 一個殺人不眨眼的兇手,真的會這樣“客氣”嗎? 懷着滿腹的疑窦,兩人在傍晚時分趕回了巡撫大院。

     四下裡的農家野戶都升騰起了袅袅炊煙,一天中最為惬意的時光到來了。

    可是對于王幕安而言,卻是最為提心吊膽的黑夜如期而至。

    王幕安根本顧不上吃飯,急忙安排人手,四處去雇青壯年來看家護院,同時讓朱聖聽連夜趕去新兵營,向管營大人借了一百兵丁,趕回巡撫大院來駐守。

     眼看有将近兩百人在看家護院,王幕安心神略定,這才招呼一家人吃飯。

    可一上飯桌,卻發現有一張椅子空着。

     少了一個人! 剛坐下的王幕安噌地就站了起來。

     他無法不緊張。

    因為少的是他的獨子,上個月才剛滿九歲。

     王幕安急忙派人四處去找,很快噩耗傳來,說是在後門外的土路上,發現了小少爺的屍體,已經被擡到了堂下。

     面對兒子的屍體,王幕安呆立木然,家中的其他人,則嚎哭不止。

     朱聖聽的目光落在了小少爺蒼白的臉蛋上,那裡有一個血寫的“八”。

    朱聖聽忽然記起,在四太太的臉上,有一個血寫的“九”,同時不禁想起圍剿沙子垅山巅寨時的場景,上百号匪崽子被殺之後,臉上或手上都留下了血寫的數字,難不成山巅寨也得罪了胡啟立?而這些血寫的數字,又到底代表了什麼意思? 在王家人悲痛地度過了一個夜晚後,沿途應邀參加各類宴會的王之春,在天亮之後終于到家了。

     王之春因金谷香刺殺案而産生的種種負面情緒,随着一路把風賞景和回到故土而一掃而空。

    原本興緻不錯的他,一跨入家門就迎來了喪孫的晴天霹靂。

    在得知了這段時間裡家中發生的所有事情後,這位早已邁入花甲之年的老人,面對孫兒的半大棺材,如一個丢失了最喜愛玩物的孩童般,哭得老淚縱橫。

     老頭子一哭,兒子媳婦就跟着哭,下人們也都做樣子哭,一個個地嚎啕大哭,哭完了,把淚一收,所有人都巴巴地望着王之春,等這位一家之主拿主意。

     王之春癱軟在藤椅裡,臉上老紋抽動,良久良久,終于歎息着開了口:“看來……隻有請他出山了。

    ”

黃童拜拱

王之春從貼身的行李箱中找出了一方檀木盒,從檀木盒中取出了一個錦緞袋,又從錦緞袋中抽出了一塊土黃色的四方布。

    這塊四方布略有褪色之處,顯然已是多年的舊物。

    王之春在四方布上着墨落筆,加蓋了私人印章,封入信封,吩咐牛管家速去七十裡外的霧寒山無涯觀,找一個道号道權的秦姓老道士,将信件親手轉交,無論如何也要請他下山。

     王之春親自把牛管家送到門口,千叮咛萬囑咐,牛管家一臉鄭重,騎上馬絕塵而去。

     王幕安見了父親這等架勢,忍不住詢問這個秦姓老道士的來頭。

    王之春卻不肯透露半分,隻是說:“幕安啊,為父猜想,這個姓胡的鐵匠,多半有刺客道的人在背後給他撐腰。

    如果不幸被刺客道的人盯上,别說你請來這些人看家護院,就算是躲進軍營裡,也是毫無用處。

    如今,隻有這位秦道士能救我們王家了。

    隻盼他看在二十多年前我曾救過他一命的分上,肯下山來這一趟。

    ” 牛管家不辱使命,在傍晚來臨之前,領着秦道士趕了回來。

     王之春當即率領全家老小在前院裡跪下,隻求秦道士能幫王家除危解困。

     秦道士扶起王之春,詢問此間的情況。

     在聽完講述後,秦道士神色變得凝重,在查看了四太太和小少爺的屍體後,他的臉上露出了為難的神色。

    王之春滿含希望地望着他,他卻搖了搖頭,一屁股坐在了内堂的門檻上,顯得心事重重。

    王家人頓時心頭一冷,像被當頭澆了一盆涼水。

     過了許久,秦道士才一邊歎氣一邊站起來,拽着王之春的袖子到一邊,壓低聲音說:“王大人,你當年曾救過我一命,我一直感念在心。

    可我沒想到情況竟這麼嚴重。

    眼下這事兒,我實在是不敢管啊。

    ” 王之春立馬急了,老臉上的皺紋一根根地全顫抖了起來。

    他用雙手緊緊地抓住秦道士,像溺水之人拽緊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

     秦道士的臉上寫滿了無奈:“王大人,你知道這些血字代表什麼嗎?唉,我實在不敢插手。

    怨隻怨你,都打算辭官歸隐了,怎麼還去招惹這些煞星?” 王之春心裡也苦,哆嗦着嘴唇:“你好歹給我留下個法子吧……” 秦道士歎了聲氣,想了想說:“好吧,我勉力試上一試,看能不能與他們接上話。

    ” 秦道士在正門外的空地上,豎起兩塊土磚,蓋了一片琉璃瓦在上面,做成一個拱狀,又在拱面上放置了六個大小相等的小木塊。

    這些小木塊是秦道士當場用木頭削出來的,呈一字型擺開。

    做完這一切,秦道士呼了口氣,招呼所有人退入巡撫大院内,關上了大門。

     王之春問這是何意,秦道士不答,隻示意所有人不要出聲。

     王家人全都屏息凝神,靜靜地等待着,盡管他們根本不知道要等待什麼。

    一絲緊張的氣息在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遊離。

    王之春不知為什麼,雙腿竟漸漸地發起抖來,需要兒子王幕安攙扶着才能站住。

    天空中有一道黑影掠過,一隻烏羽鳥收起翅膀,落在了牆角光秃秃的樹枝上。

    它并沒有打算在此間停留,似乎隻是為了喘上一兩口氣。

    它在霜凍的春寒裡悲傷地啼叫了兩聲,撲撲地振翅飛走了。

     忽然,大門外“嘩啦”一響! 清脆而又響亮的聲音! 王家人都驚得一抖,唯獨秦道士一動不動。

    這位形貌頗有幾分仙風道骨的華發道士,臉上原有的一絲盼望神情,也在瞬息間消失得無蹤無影。

    他說,用一種耐人尋味的語氣:“他們不買我的賬,看來我這個黃童不中用了啊,我……”他搖搖頭,“我實在是幫不了……王大人,你好自為之吧。

    ” 說完這話,他牽了坐騎,在王家人驚詫的注目中,拉開大門,一步步地遠去,隻留下大門外一地的琉璃瓦碎片和散落各處的小木塊,任憑六十二歲高齡的王之春在背後咳嗽喘氣地嘶喊和挽留。

     秦道士走了,天也徹底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