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控制 第六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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殡儀館的主管還是當年操辦我母親葬禮的那個人。

    他很熱心,也很和藹可親。

    他的頭發有幾塊有點兒黑過頭了,蓄着一把直立的大胡子。

    他叫弗蘭克——“跟你父親的名字一樣。

    ”他說。

    他把我領進殡儀館,裡面看起來就像簡陋的鄉村小屋,鋪着東方地毯,有些深色的家具。

    中間是個大廳,旁邊有幾間房子。

    他的辦公室既小又暗,有幾個老式鋼制文件櫃,還挂了些船和風景畫。

    這個人一點都不矯揉造作,似乎真的很關心我。

    弗蘭克說了些他父親過世的時候的事兒,那是六年前,他說那段日子對他來說非常痛苦。

    他遞給我一盒面巾紙,但我根本用不着。

    他在為如何在報紙上發表訃聞做筆記——我暗自奇怪,誰會看呢?有誰會真的關心呢?——我們決定了該采用什麼樣的措辭。

    我努力地回憶爸爸過世了的姐姐的名字,還有他父母的名字,我這輩子見他們的面加起來還不到十次,而且隻是叫他們“爺爺”、“奶奶”。

    爸爸和他的父母關系很僵,所以我們很少見面。

    我對爸爸漫長而複雜的就業經曆有點記憶模糊,我可能忘了一所他曾經工作過的學校,不過那些重要的學校我都想起來了。

     弗蘭克問起父親的從軍紀錄,我隻記得他在某個軍事基地參加過基本訓練,從來沒有去哪兒打過仗,而且他對軍隊深惡痛絕。

    弗蘭克問我希不希望在父親的棺材上放上國旗,作為老兵,父親有權享受這份榮耀。

    但我拒絕了。

    爸爸才不會希望自己的棺材被蓋上國旗,他肯定會破口大罵,會說這樣的話:“你他媽覺得我是誰?莊嚴地躺着的約翰·肯尼迪?”弗蘭克又問我希不希望軍樂隊在葬禮上吹葬禮号,父親也有權享受這個。

    他還向我解釋說現在已經沒有真正的号手了,他們一般都是在墓邊放磁帶代替。

    我說,不,我爸爸也不會想聽“葬禮号”。

    我告訴他我隻希望他盡快安排好葬禮和其他一切事宜。

    我希望它趕緊結束。

     弗蘭克給舉行過我母親葬禮的那家天主教堂打了電話,預訂兩天後舉行葬禮彌撒。

    據我所知,不會有外地趕來的親屬了。

    我們親戚中惟一活着的就是一個他從沒見過的阿姨,以及我的幾個表兄妹。

    有幾個人我想應該算是爸爸的朋友,盡管他們已經多年沒有聯系了,并且都住在本地。

    弗蘭克問我有沒有希望父親穿着下葬的衣服,我說他可能有,我得找找。

     接着弗蘭克帶我到樓下展示棺材的套間。

    它們看上去都很大、很俗氣,要是老爸看到了,一定會笑話它們。

    我記得母親過世的那段日子裡,有一次他慷慨激昂地說殡儀行業隻是在偷竊亡者家屬的錢财,他們如何對棺材漫天要價,而棺材最後總是得埋到土裡的,要那麼好的棺材有什麼意義呢?還說他聽說他們總是在人不注意的時候用便宜的松木棺材把貴重棺材偷偷地換了。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我是看着母親的棺材被埋進土裡的,我不認為他們能騙人,除非深更半夜地來把它挖出來,我實在不太相信會發生這種事情。

     出于這種原因——至少這是他的借口——爸爸給媽媽挑了一具最便宜的棺材,上了色的廉價松木,看起來像是紅木。

    “相信我,”母親過世之後我在殡儀館裡哭得一塌糊塗的時候他對我說,“你母親不贊成浪費錢。

    ” 但是我不會這麼對他,盡管他已經不在了,我怎麼做他都不會知道。

    我開保時捷,住“海港家園”的大公寓,也能給我的父親買一口好棺材。

    當然,用的是他一直鄙視的我的工作所得。

    我挑了一口看上去很高雅的紅木棺材,它還有個叫“記憶保險箱”的東西,是個小抽屜,你可以在裡面放些死者生前使用的東西。

     幾個小時後我開車回家,蜷縮在我從來不收拾的床上,進入了夢鄉。

    那天晚一點的時候我去了爸爸的公寓,翻了翻顯然很久沒有打開過的衣櫥,找到了一套看上去很廉價的藍色西服。

    我從來沒見他穿過這套衣服,衣服的雙肩上都積了一層灰。

    我還找到一件禮服襯衫,但是找不到領帶——我想他從來都沒系過領帶——于是我決定拿我的給他。

    我在房子裡找了找他可能願意陪他下葬的東西,一包香煙,或許吧。

     之前我一直害怕來這兒會睹物思人,害怕會忍不住哭起來。

    但是我來到這裡,看到老頭子隻留下這麼點東西,隻覺得深深地悲哀——淡淡的香煙味、輪椅、呼吸管和蘇丹式躺椅。

    在房子裡痛苦地找了半個小時之後,我放棄了,決定在“記憶保險箱”裡什麼也不放。

    就讓它象征性地空着吧,幹嗎不呢? 我回到自己的公寓,挑出了一根我最不喜歡的領帶。

    這根藍白色條棱紋的領帶看上去就讓人心情陰郁,因此我根本就不覺得可惜。

    我不想再開車回殡儀館,于是下樓讓門衛找人把領帶快遞過去。

     第二天要守靈。

    我提前二十分鐘到了殡儀館。

    空調開得有點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