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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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特萊恩進行第一次面試的前夜,我去探望了我爸爸。

    我每周至少去看他一次,有時更多,這要視情況而定,要看他是不是打電話叫我過去。

    他老給我打電話,部分原因是他太孤獨了(媽媽六年前過世了),另外的原因則是因為他吃的類固醇導緻他有點妄想狂,因此他深信他的護理員們想殺了他。

    所以他的電話從來都不怎麼友好,也不怎麼輕松愉快,都是些抱怨、怒罵和控訴。

    他說他的一些止痛片不見了,他堅信是卡裡恩護士偷的。

    還有,氧氣公司供應的氧氣質量太差了。

    另外,朗達護士老是絆着他的空氣軟管,猛地一下就把小管子也就是氧氣插管拽出了他的鼻孔,差點沒把他的耳朵給一并扯下來。

     要說很難留得住照顧他的人,這實在是輕描淡寫得有點可笑了,事實上,幾乎沒人能忍得了幾周。

    自從記事起我就知道弗朗西斯·X·卡西迪是個脾氣暴躁的男人,并且随着他逐漸衰老和病情惡化,他的脾氣也越來越大。

    他每天總是抽上幾包香煙、大聲地幹咳,而且老犯支氣管炎。

    因此他得上肺氣腫實在是沒什麼讓人吃驚的。

    他還有什麼盼頭?好多年前他就已經沒力氣吹滅自己生日蛋糕上的蠟燭了。

    現在他的肺氣腫處于所謂的晚期,也就是說他隻能活幾個禮拜,幾個月,也可能是十年。

    誰知道呢。

     不幸的是,作為他惟一的子嗣,安排護理的重任就落在了我頭上。

    他還住在那棟由一樓和地下室構成的公寓裡,我就是在那兒長大的。

    媽媽過世後,屋裡的一切都沒改變,還是那台金黃色的、從來沒有正常運轉過的冰箱,還是那張一邊下陷的沙發,也還是那副年久發黃的蕾絲窗簾。

    他沒有任何積蓄,養老金也少得可憐,連支付他的醫療費用都不夠。

    這意味着我得将自己薪水的一部分花費在他的房租、健康護理以及其他家庭開銷上。

    我從來沒期盼過他會感謝我,也從來沒被他感謝過。

    他永遠不會向我要錢,我們倆都有點兒裝模作樣——假裝他是靠信托基金或是别的什麼在生活。

     我到的時候,他坐在他最喜歡的蘇丹式躺椅上,正在那台巨大的電視機前看節目——這是他主要的消遣——這可以讓他揪着什麼就發一通牢騷。

    他鼻孔裡插着氧氣管(他現在得二十四小時吸氧),正在看商業信息片。

     “嗨,老爸。

    ”我說。

     大約有一分鐘他都沒擡頭——他完全被商業信息片迷住了,仿佛是在看電影《精神變态者》中最驚險恐怖的那一幕。

    他瘦了,平頭也都白了。

    他擡起頭來看着我說:“那個婊子要辭職,你知道嗎?” 他所說的“婊子”是最新的家庭健康護理員,一個名叫莫林的憂郁的愛爾蘭女人。

    莫林五十多歲了,戴着一頭醒目的紅色假發。

    大概是時間到了,她拿着一個塑料筐,裡面堆滿了疊得整整齊齊的白色T恤和平腳短褲。

    她一瘸一拐地穿過起居室——她的髋部曾受過傷。

    惟一使我詫異的是她居然忍了這麼久才辭職。

    在蘇丹式躺椅旁邊的茶幾上有一個小小的無線電門鈴,每當他有需要的時候就會按鈴叫她,而他似乎老在按鈴。

    要麼就是他的氧氣出問題了,要麼就是鼻管把他的鼻腔弄得太幹燥了,再不就是要人攙他去洗手間。

    莫林偶爾會推着他出去“散步”,他坐在機械推車裡,一邊逛商場一邊罵罵咧咧地說現在的年輕人的不是,還不忘變本加厲地辱罵莫林。

    他口口聲聲地說莫林想毒死他。

    正常人當然會被他搞瘋,更何況莫林本來就挺敏感的。

     “你怎麼不告訴他你叫我什麼來着?”她邊說邊把洗好的衣服放在沙發上。

     “噢,上帝啊。

    ”他說。

    由于老喘不上氣,他隻能斷斷續續地幾個詞幾個詞地往外蹦。

    “你一直在我的咖啡裡放防凍劑,我能嘗出來。

    他們把這叫做‘弑老’,你知道的,就是謀殺老年人。

    ” “如果我想殺你,我會用比防凍劑更好點兒的東西。

    ”她反駁道。

    盡管已經在美國居住了近二十年,她的愛爾蘭口音還是很重。

    “他說我是個——那個詞我都說不出口。

    ” “去他媽的,我叫她臭婊子。

    這個詞用在她身上還太禮貌了!她打我!他媽的這些空氣軟管搞得我隻能坐在這兒,不能動彈,這個婊子就對我拳打腳踢。

    ” “我隻是從他手裡搶下了一根香煙,”莫林說,“他趁我在樓下洗衣服的時候偷偷抽煙。

    滿屋子的煙味兒,你以為我聞不到嗎?”她看着我,“醫生禁止他吸煙!我都不知道他把香煙藏在哪兒了——他肯定把它藏在哪兒了,我知道的!” 老爸得意地笑了,但是什麼也沒說。

     “管它呢,我有什麼可操心的?”她辛酸地說,“反正今天是我在這兒幹的最後一天了。

    我再也忍不下去了。

    ” 商業信息片裡不時傳出演播室花錢請來的那群托兒的驚呼聲和叫好聲。

     “好像我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