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僞美人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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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功德在情報販子家中搓麻将。

     所謂搓麻将者,就是用刑逼供。

     這種刑罰很特别,不流血,不傷皮膚,也不痛,隻是癢得難受。

     刑具也很特别,一條雞毛,一隻闆刷。

     王功德在受刑,這受刑者也很特别,沒有呻吟,隻是打噴嚏和哈哈大笑,笑得發狂,好像沒有比他再快樂的了。

     執刑者是孫阿七和彭虎兩人,夏落紅做紀錄,他們把王功德緊緊的綁在一張粗笨牢固的椅子上,脫掉了鞋襪,用闆刷柔和地刷他的腳闆心,用雞毛搔他的鼻孔。

     王功德的鼻孔經雞毛搔刺,噴嚏打個不停,嘴巴笑個不歇,上氣不接下氣,冷汗、眼淚、鼻涕、涎水全出了竅,笑得死去活來。

     夏落紅一本正經坐在一旁,執着紙筆在記錄口供。

     “你們的組織是屬那一個系統?” “在香港還有什麼指揮機構?聯絡機構?” “附屬機構有多少?” “平時怎樣搜集情報?” “指揮滲透份子的方式如何?” “‘三三一’現有多少人?” “工作分配是如何?……” 這許多問題,一遍又一遍,以疲勞審問方式,在逼問着。

     實際上王功德對這些問題,也有許多莫名其妙的。

    他雖然是替顔主委做秘書,但不是他份内的事情,顔主委就不讓他知道,共匪對于自己人就是如此的。

     夏落紅卻不管這些,一定要王功德說話,支支吾吾也不行,一定要說得暢快流利,否則遞眼色孫阿七便在他的腳心刷闆刷,鼻孔裡通雞毛。

     他們用這種方法逼供,由昨夜“統戰部”大隊人馬撤退後即開始,王功德已是疲乏不堪,初時還咬緊牙關硬挺,到後來就恨不得把心肝底的話全部說了出來,以争取他們的相信。

     漸漸地,夏落紅已得到一個輪廓,一座“三三一”大廈的圖型已繪畫出來,什麼地方有特别的出入道路,那一間房間是電報室,那一間是檔案室,那一間是顔主委的辦公室,寝室……甚至于連後院内有幾座防空洞改建的刑事室,都詳詳細細由王功德的口中述說出來,由夏落紅把它詳細記下。

     王功德所說的是否屬實?很容易對證出來,情報販子對此已早有安排。

     他派吳策老深入虎穴,也就有着一種探險的作用,但他沒想到顔主委也有預謀,吳策老出進“三三一”時,眼睛都是綁着,“三三一”大廈内的一切,他都沒有看見。

     時鐘敲了十二點。

     情報販子在晨間外出時曾說過:“我在十二點鐘之前把查大媽和吳策老帶回來,你們的事情需要在十二時前搞好!” 現在十二點鐘了,果然的,樓梯上起了一陣腳步聲響,門打開後,情報販子、吳策老、查大媽魚貫進屋。

     情報販子進門第一句話便問:“事情搞得怎麼樣了?” 夏落紅脅肩搖頭,說:“隻有三成!” “這樣說成績不佳了!”情報販子也搖頭。

     看王功德半死不活的樣子,垂首附胸,有氣無力,好像快要一命嗚呼了呢。

     情報販子看了看手表,伸出手指掀起了王功德的下巴,那副冷汗、眼淚、鼻涕、涎水沾滿了的臉孔,像冰樣的冷,連眼睛也張不開了。

     “真沒用,還自稱‘人民英雄’呢!連這個考驗也經不起!”他加以奚落說。

     孫阿七馬上搭腔:“他不過在詐死而已!” “現在已經是正午了,我答應老顔,在正午以前放他的!”情報販子說着,把夏落紅手中的紀錄交給吳策老,請他驗對。

     王功德倒為這句話提醒,但立時又裝着半死不活的樣子。

     吳策老把紀錄細細看過之後,說:“夏落紅估計三成,大概不準确——不過我在出進‘三三一’時,眼睛雖是被綁着,但腳步過處,拐了幾個彎,行了幾多步,上落多少層石級,我都默默記在心中,夏落紅繪的圖樣,可能大有出入……” 孫阿七便馬上向情報販子慫恿說:“我們何不留客呢?……留上一兩個鐘點大概沒有什麼問題吧?” 王功德頓時大起恐慌,顧不得裝死裝活,怪叫說:“我說的句句都是實話……” “對不!我說他在詐死!”孫阿七說。

     情報販子趨近了王功德之前,和顔悅色地說:“你用什麼證明你所說的全是實話呢?” 王功德說:“我假如有半句假話,便是大夥的兒子……” 情報販子大笑,于是便下令放人。

    同時,還把顔主委等人留下的手槍用包袱包紮好,命王功德帶回“三三一”去。

     繩子解開,大門打開,王功德頓時恢複常态,不斷打恭作揖向情報販子道謝。

     他落下樓梯之後,立刻發足狂奔,自以為是死裡逃生。

     孫阿七便問情報販子說:“你為什麼不問下去呢?” 情報販子說:“他說得完全,共産黨便會要他的命,我還不想要他的命呀!” 傍晚的時分,情報販子一家六口人安坐在客廳裡,由于晚飯時大家都多喝了兩杯酒,一個個高談闊論,興緻淋漓的。

     這是值得他們高興的事,昨夜共匪“統戰部”的突襲,情報販子以個人的智謀,臨時布局,緊急應變,終于轉敗為勝,把那批魔鬼予以無情打擊之後,還探出了“三三一”不少的秘密。

     孫阿七的話匣子打開了便收不攏來,滔滔不絕地說:“……我們常以必操勝算自豪,豈知天下事往往會出乎意料之外,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就拿夏落紅的事情來說,我們總以為那個舞女張翠是共匪的特務,以色相引誘夏落紅自投羅網,豈料人家竟是的的确确出來混飯吃的,夏落紅飽親香澤,安然無事歸來,我們反而自己鬧得天翻地覆,自招來一場麻煩……哈!這在我們駱大哥的英雄史上,應該是失敗的一頁了……”說完縱聲大笑。

     “幹爹自己做壞事,所以在他的眼中便沒有一個好人,哈……”夏落紅也洋洋得意笑個不停。

     “小子,你應該把當夜如何溫柔詳細情形,像我們細細述說一遍,你飽了豔福,我們飽了虛驚,也應該讓我們的耳朵香豔香豔,以彌補我們精神上的損失……”孫阿七又說。

     “我不要聽!”查大媽瞪眼說。

    “我看見夏落紅臉上左一塊唇印,右一塊胭脂、就要惡心……” “老太婆,你這一把年紀,也應該多相信鏡子,難道說你還要和名花争豔不成?”孫阿七嬉皮笑臉地說。

     “孫阿七!你的嘴巴少缺德,老娘一隻手照樣可以挖你的眼睛!”查大媽賭氣說。

     “你靠三隻手橫行天下,可摸不了我孫阿七的眼睛……” “孫阿七的嘴巴就是不肯讓人,讨人嫌!”吳策老在旁幫腔說,“假如以闖禍惹麻煩來說,猴子你應該負完全責任,假如不是你大驚小怪,駱大哥也不會受你的影響鬧笑話——夏落紅是交由你負責看管的,目的就在攔阻他出入花叢,你連一個小子都看不牢,還要在這裡扯三話四……” “喲!吳策老總是愛幫老人的忙,你和查大媽老是一搭一擋……” “呸!……”吳策老也開始發急。

     “好啦,好啦!”情報販子說:“你們别得意,依我的推測,那個舞女張翠也不是好來路,也許故意放長了線,讓我們的小子慢慢上鈎呢——” “對不?我說幹爹的眼中就從沒有一個好人!”夏落紅又說,“事實上張翠的的确确是一個好人家的女子,因家鄉陷匪,不得已而逃難出來做貨腰生涯,一家老小四五個人全仗她一個人養活,這種女人我們應該予以同情?” “夏落紅對女人等于叫化子吃死蟹——隻隻好!”孫阿七又開始挖苦。

     這句話惹得哄堂大笑,夏落紅不禁脹紅了臉,馬上指着孫阿七叫罵: “猴崽子,當心你一輩子讨不到老婆!” “我們這裡六個人,又有誰有老婆呢?”孫阿七仍嬉皮笑臉地。

     “你怎好連我們都完全得罪?”不愛多說話的彭虎忽然開了腔。

     “假如我是彭虎的話,一定把他捆起來好好的打一頓!”查大媽說。

     正在大家鬥嘴之際,忽然那座關聖帝神像前的燭炬亮了,顯然是成安街有電話來了。

     情報販子由廚房的秘道通過去接電話,約三四分鐘後,他複又走回來,臉色有點不正常。

    兩目灼灼出神。

    似在思索什麼。

     這樣屋子内的空氣便自然而然地沉寂下來。

     吳策老說:“有什麼消息麼?” 情報販子猶豫說:“梁洪量的家人有電話打來……” “怎麼樣了?”吳策老馬上打了個寒噤,他看情報販子的臉色,就猜想到消息不好。

     “梁洪量在今天早上失蹤了……” “唉……”吳策老頓腳。

    “我早知道他們不會放過梁洪量!” “我們何不利用信函威脅潘文甲想辦法?”孫阿七提出意見。

     “潘文甲自從那天晚上在這裡出醜以後,回到‘文化公司’,已等于廢人一個,找他已不起作用了……”情報販子不斷揮手,從來臨事鎮定的他,到這時似乎也有點沉不住氣。

    “各位别急!”他擺着手說。

    似乎在打開他腦海中智慧之鑰,“據我的推想……梁洪量是靠鐵路起家的,共黨絕對沒有辦法由陸路把他架出港九地區,唯一的隻有靠水路……可恨共黨的滲透份子已把持了許多小路交通線……假如他們無膽量把梁洪量匿藏幽禁,唯一的隻有把他由水路運出境去……我們現在就要馬上設法截攔他們的水上交通線……” “不!也許他們利用綁架梁洪量的辦法引我們入彀!”吳策老說。

     “交四海朋友就靠道義,即算殺身大禍,我也不能避諱……” “那我們是否可以馬上和‘三三一’展開談判呢?”孫阿七問。

     “他們對我們并無所求,如何談判?”吳策說。

     “了不起用錢贖人!”孫阿七随口說。

    “反正錢來錢去,去了再撈回來!” “嗨,那我們就太坍台了!況且還給常老麼看笑話吧……”吳策反對。

     正說間,大門上的門鈴響了,查大媽匆匆去應門,揭開洞口一看,事情又大出意外,來者竟是“文化公司”的于芄小姐,她的神色倉惶,面如梨花帶淚,哀聲懇求,要見駱駝先生。

     查大媽四下細細觀察一回,的确是隻于芄一個人,也許沒有什麼夾帶人物,但查大媽還是不敢随便開門。

     “請你快讓我進去好嗎?否則他們快要追上來了……” “什麼事情?”情報販子趕過來問。

     “‘文化公司’的于小姐要到我們家來……”查大媽茫然地說。

     夏落紅聽說有小姐光臨,便急忙搶過來,其他的人也一窩蜂追在後面。

     情報販子的眼睛向洞口外投射,隻見于芄小姐的臉上,淚痕斑斑,籠罩着一層愁雲慘霧,樓梯居高臨下,可以望到大街,并無任何可疑之人,即算有人埋伏,在放進于芄的短短幾秒鐘内,他們也無法沖進屋子。

     “你有什麼事情?”情報販子說。

     “……讓我進屋子再說吧!……”她懇求說。

     “人家是一個小姐……”夏落紅說。

    “讓一個小姐站在門外是不大禮貌的!”一面,他自動把大門的鎖扣打開,查大媽想攔阻也來不及。

     “你們瞧!小子又找到活螃蟹了。

    ”孫阿七在旁說。

     大門打開,夏落紅攙扶着于芄,殷殷勤勤把她帶進屋子,好像很熱絡,誰相信他們從來沒有說過話呢。

     “我還有一包行李……”于芄回頭指着擱置在樓梯口間的一個可憐的小包袱,顯然她的情緒是很紊亂的。

     “彭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