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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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

    我隻是想讓你知道我的想法……我們之間向來都是毫無保留,大衛,除了那一段短暫而極其糟糕的插曲。

    ” “近來我更喜歡别人叫我傑森。

    ” “是,我知道,”康克林打斷了他,“我不喜歡你這個樣子,但我能理解。

    ” “真的?” “真的,”康克林點點頭閉上雙眼,輕聲說道,“要是能改變這種狀态,我什麼都願意幹,可我改變不了。

    ” “那就聽我說。

    用你那蛇一般狡猾的腦袋——順便說一句,這是卡克特斯的形容——編造出一個你所能想到的最嚴峻的事态,再把那幫混球逼到另一個牆角裡;他們除非一字不差地遵從你的指示,否則就不可能毫發無損地脫身。

    你得命令他們閉上嘴巴,等你打電話來吩咐他們該和誰聯系、該說些什麼。

    ” 亞曆山大·康克林打量着他這位曾深受創傷的朋友,心裡充滿了歉疚和擔憂。

    “有一個事态可能很合适,我覺得找不到比它更好的了,”康克林輕聲說,“我決不會再出錯,不能在這個方面出錯。

    我需要了解更多的情況。

    ” 伯恩合上雙手,惱怒地搓起手掌來,顯得有些洩氣。

    他盯着散放在面前的打印件,皺起眉,擰着臉,下颌的肌肉直跳。

    才過了幾秒鐘,他好像又突然間變得消極了。

    伯恩在沙發上往後一靠,像康克林那樣輕聲說,“好吧,你會得到所需的情況。

    用不了多久。

    ” “怎麼弄啊?” “我去弄。

    我去給你搞情況。

    我得知道他們的姓名、住址、日程、保安措施、最愛去的飯店、不良的習慣——如果他們有這種習慣的話。

    叫你的小夥子們開動起來。

    今晚要幹活。

    如果有必要,就得整晚地幹。

    ” “你以為你能把那幾個人怎麼樣?”康克林喊道,他虛弱的身體在扶手椅上猛地向前一傾,“沖到他們家裡去?在吃開胃點心和主菜的間隙用麻醉針紮他們的屁股?” “後一個辦法我倒是沒想到,”伯恩冷冷地一笑,回答說,“你的想像力可真了不起。

    ” “你可是個瘋子!……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這有什麼關系?”伯恩溫和地打斷了他,“我又沒和你大談東方的朝代和宮廷陰謀。

    你們都知道我的精神狀态和記憶情況,所以你提起心理健康的話題也沒什麼不合适的。

    ”伯恩停頓了一下,然後慢慢把身子往前傾,說道,“但我要告訴你一件事,亞曆山大。

    我的記憶也許還沒有完全恢複,但我頭腦中由你和‘踏腳石’塑造的那一部分可都在。

    我在香港和澳門等地證明了這一點,而且我還會再次證明它。

    我必須這樣。

    如果我不這麼做,就什麼都沒有了……現在,把你知道的情況告訴我。

    你提到的幾個人肯定就在華盛頓。

    五角大樓供給部還是供應部來着……” “采辦部,”康克林糾正道,“這個部門管轄的範圍要廣得多,也有錢得多;管事的是個将軍,名叫諾曼·斯韋恩。

    還有安布魯斯特,聯邦貿易委員會的頭兒;還有伯頓,他在——” “在參謀長聯席會議當主席,”伯恩接上了後半句,“海軍上将傑克·伯頓,綽号‘猛擊’,第六艦隊指揮官。

    ” “正是此人。

    以前他是中國南海上的災難,如今成了高級軍官之中的最高将領。

    ” “我再說一遍,”伯恩說,“讓你的小夥子們開動起來。

    不管你需要什麼,彼得·霍蘭都能幫上忙。

    這幾個人的所有情況都得查清楚。

    ” “我辦不到。

    ” “什麼?” “費城這三個人的檔案我可以拿到,因為他們是目前五月花行動的一部分——和‘胡狼’有關。

    咱們那五個——眼下是五個——梅杜莎的繼承人我還不能去查。

    ” “我的天,為什麼?你必須查啊。

    我們不能浪費時間!” “要是我們倆都死了,時間又有什麼意義?對瑪莉和孩子們又能有什麼幫助?” “你這到底是在說什麼?” “我說的是我為什麼會遲到。

    我為什麼不願從弗吉尼亞給你打電話。

    我為什麼找到了查爾斯·卡塞特,讓他到維也納的那個别墅小區去接我;還有,為什麼在他趕到之前,我都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活着來這兒。

    ” “搞外勤的,你得說清楚點。

    ” “好吧,我會的……追蹤前梅杜莎成員的事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隻有你知我知,此外誰也不知道。

    ” “我還擔心呢。

    今天下午我們通電話的時候,你搞得可有點懸。

    考慮到你所處的地方和使用的設備,實在是太懸了。

    ” “房間和設備都沒問題。

    卡塞特後來告訴我,無論那地方要發生什麼事情,中情局都不想留下任何可以追查的記錄,這是你所能得到的最好保證。

    沒有竊聽器,沒有電話監聽,什麼都沒有。

    相信我,聽到這話之後我的呼吸都輕松了許多。

    ” “那到底是什麼問題?你幹嗎要停手?” “因為在進一步深入梅杜莎的領地之前,我必須先摸清另一位将軍的情況……菲利普·阿特金森,駐倫敦大使館那位無可挑剔的上流白人階層大使,他說得很明白。

    他在慌亂之中揭開了另外兩個人的真面目:傑克·伯頓,還有布魯塞爾的詹姆斯·蒂加登。

    ” “那又怎樣?” “他說,萬一當年西貢的事有任何敗露,蒂加登可以擺平中情局——因為他和蘭利最高層的關系很鐵。

    ” “還有呢?” “‘最高層’是華盛頓對最高級别安全措施的委婉稱呼,如果是在蘭利,這個詞指的就是中央情報局局長……也就是彼得·霍蘭。

    ” “你今天早晨跟我說,霍蘭要是見到梅杜莎的任何一個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把他廢掉。

    ” “嘴上随便怎麼說都行。

    但他真會下手嗎?” 大西洋對岸,在巴黎市的老郊區、塞納河畔的讷伊鎮,一個身穿破舊深色西裝的老頭步履蹒跚地走上了一條混凝土鋪成的小路。

    小路通向一座教堂的入口,它建于十六世紀,名叫聖體堂。

    上方的塔樓裡響起了第一遍三鐘經的鐘聲,老人在清晨的陽光下停住腳步,在自己的胸前劃了十字,朝着天空低聲念頌起來。

     “主的天使向瑪利亞報喜。

    ”他用右手向石頭拱門上方淺浮雕的耶稣受難像獻了一個飛吻,然後拾級而上,穿過教堂巨大的正門,發現有兩個身穿長袍的牧師鄙夷地瞧了瞧他。

    抱歉啊,把你們闊氣的地盤給弄髒了,你們這幫摳摳搜搜的勢力鬼,他邊想邊點起一根蠟燭放到禱告架上,但基督說得很清楚,他更恩寵的是我,而不是你們。

    “溫柔的人有福了,因為他們必承受地土”——承受還沒給你們偷掉的那一部分。

     老頭沿着中央走道小心地移步向前,右手依次抓住一排排長椅的靠背來保持平衡,左手則摸索着自己尺寸太大的衣領邊緣,然後往下滑到領帶上,确保打的結沒有散開。

    他的女人現在身子太弱,幾乎都系不動那根該死的布條,但她還是跟過去一樣,堅持要在他出門工作之前把他的儀容最後拾掇一番。

    她依然是個好女人,回憶起四十多年前她對着袖口鍊扣臭罵的情景,他們倆都笑了——那件襯衫給她漿得太硬。

    那個晚上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她想讓他顯得官僚派頭十足,因為他帶着個公文包,要前往一個愛拉皮條的黨衛軍準将的司令部——公文包被他落在了那裡,後來炸掉了半個街區。

    二十年之後一個冬日的下午,她發現他那件偷來的昂貴大衣披在他肩膀上怎麼也不服帖,當時他正準備去搶劫馬德萊娜街上的路易九世銀行,經營者是一個頗有教養卻不知感激的前抵抗組織成員;那家夥竟然不肯貸款給他。

    那都是些美好的日子;随之而來的則是糟糕的日子和糟糕的身體狀況,日子也因此變得更糟;說實話,那種生活簡直就是一貧如洗。

    直到後來一個人出現;這個陌生男人向他發出了奇怪的召喚,還帶來了一份更為奇怪的口頭契約。

    在那之後,尊嚴以金錢的形式回到了他們身邊:他們能吃上像樣的食物,喝到還過得去的酒,穿上合體的衣服,他的女人也再一次美麗起來。

    最重要的是,他們能請得起醫生,讓他女人的病情好轉一些。

    今天他穿的西服和襯衣是從壁櫥裡頭翻出來的。

    在許多方面,他和他的女人就像是一個鄉間旅行劇團裡的演員。

    他們有許多套服裝,用來搭配各種各樣的角色。

    這就是他們的正事……今天是正事。

    今天早晨,三鐘經鐘聲響起的時候,是正事。

     老頭朝着聖十字架笨拙地屈膝行了半禮,然後在祭壇前第六排長椅的第一個座位前跪下來,兩眼盯着手表。

    兩分半鐘後,他擡起頭,盡量不引人注意地掃視着四周。

    他減退的視力已經适應了教堂裡昏暗的光線;雖然看得不是特别清晰,但也足夠了。

    分散在教堂各處的朝拜者不超過二十個人,他們大都在祈禱,另外幾個人則凝視着祭壇上巨大的金色耶稣受難像,陷入了沉思。

    但他要找的并不是這些人;就在那時他看見了自己尋找的目标,知道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一個身穿黑色教士服的牧師走下最左邊的那條過道,消失在半圓形壁龛暗紅色的簾幕之後。

     老頭又看着自己的手表,因為此刻最為關鍵的就是把握好時間;那位大人的行事風格向來如此。

    “胡狼”的風格向來如此。

    又過了兩分鐘,年老的信使搖搖晃晃地從長椅前站起來,側身走進過道,撐着一把老骨頭盡量屈了屈膝,然後邁開不靈便的腿腳,一步一步地走向左首的第二間忏悔室。

    他掀起簾幕,走了進去。

     “主的天使。

    ”他跪到地上低聲說。

    過去十五年來,這句話他已經重複過幾百次了。

     “主的天使,神的孩子。

    ”隐藏在黑色格子飾闆之後的人答道。

    這句祝福伴随着一陣急促的咳嗽,“最近還好嗎?” “挺好的,多虧了一位不知名的朋友……我的朋友。

    ” “你的女人呢?醫生怎麼說?” “有些情況醫生沒告訴她,卻跟我說了,多虧上帝慈悲。

    盡管我也是在苟延殘喘,看來我活得會比她長。

    她身上那種消耗性的疾病正在擴散。

    ” “代我轉達慰問。

    她還有多長時間?” “一個月吧,最多不超過兩個月。

    很快她就會卧床不起……我們之間的契約很快也就要失效了。

    ” “為什麼這麼說?” “您無需再為我承擔任何義務,這一點我完全理解。

    您對我們一直都很好,我也存了一點錢,而且我也沒什麼需要。

    坦白地說,想到将要面對的事,我感覺累極了——” “你這個可惡的、忘恩負義的家夥!”忏悔屏後的聲音低語道,“我在你身上費了多少心血,作了多少承諾?!” “您說什麼?” “你願不願意為我而死?” “當然願意,那是我們的契約啊。

    ” “那麼,反過來說,你也得為我而活!” “如果您要我活,我自然會活下去。

    我隻是想讓您知道,很快我就不再是您的負擔了。

    找個人取代我很容易。

    ” “不要妄加揣測,永遠不要這樣揣測我!”怒火随着一陣空咳猛然爆發出來。

    這咳嗽似乎證實了巴黎暗巷中流傳的謠言:“胡狼”自己也得病了,也許還是緻命的疾病。

     “您就是我們的生命,是我們的尊嚴。

    我怎麼會去揣測您呢?” “你剛才就是這麼幹的……不管怎麼說,我給你安排了一個任務,讓你的女人走得輕松一些,你也會好受點。

    是到一個好地方去度假,你們兩個一起去。

    證件和錢你到老地方去取。

    ” “我能問一下嗎,我們要去哪裡?” “加勒比海的蒙塞特拉島。

    等你到了那兒的布萊克本機場,就會得到指令。

    要分毫不差地照着指令做。

    ” “當然……我能不能再問一下,我的目标是什麼?” “找到一位母親和兩個孩子,跟他們混熟。

    ” “然後呢?” “殺掉他們。

    ” 布倫丹·普裡方丹,馬薩諸塞州第一巡回法庭的前任聯邦法官,口袋裡揣着一萬五千美元走出了斯庫爾街上的波士頓第五銀行。

    對于一個三十年來始終一貧如洗的人來說,這樣的經曆難免有點讓人頭暈。

    出獄之後,他身上的錢幾乎從來就沒有超過五十美元。

    今天是個非常特别的日子。

     但還不僅僅是非常特别而已,也非常令人不安,因為當初他獅子大開口的時候,壓根就沒想到倫道夫·蓋茨會如數付錢。

    蓋茨這麼做等于犯下了一個極大的錯誤;這位知名律師付出的巨款改變了此事的嚴重性。

    他已經從一個冷酷無情(但不緻傷人性命)的貪婪角色,轉變成了一個可能非常緻命的人物。

    普裡方丹根本不知道那女人和孩子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們和蓋茨“勳爵”倫道夫先生有何瓜葛,但無論這身份和關系究竟如何,花花公子倫道夫對他們絕對沒安好心。

     像蓋茨這樣無可指摘、天神似的法律界人物,把一筆數額驚人的巨款付給布倫丹·帕特裡克·皮埃爾·普裡方丹這麼個被吊銷了執照、名譽掃地、輕易就能拒絕的“混蛋”醉鬼,絕不是因為蓋茨的靈魂可以和天使媲美,相反,那個靈魂肯定跟魔鬼的門徒一樣龌龊不堪。

    既然這是明擺着的事,再多了解一點情況對“混蛋”來說也許更有利可圖。

    正如那句陳詞濫調所說,一知半解,最為危險——相對于掌握着少量寶貴信息的人而言,旁觀者對這句話的理解往往更為準确,在他們帶有傾向性的眼光中,這微不足道的一點兒信息似乎被放大了許多倍。

    今天的一萬五,說不定會變成明天的五萬——如果“混蛋”飛往蒙塞特拉島,開始打探情況的話。

     再者說,法官心想——他身上的愛爾蘭血統在偷偷發笑,而法國的那部分血統興奮得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