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結局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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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已逐漸偏西,汽車駛入了多塞特郡空曠的高原。

    福布斯先生說:“你知道,你幹得還不壞。

    回國以後大概不會——有什麼麻煩吧。

    ” “可能有些麻煩。

    ” “可是本迪池煤礦的那次爆炸,你知道,已經把L的購煤合同炸得粉碎。

    那次爆炸案同K的喪命幫了你的忙。

    ” “我不懂。

    ” “你沒有買到煤,L同樣也買不到了。

    我們今天早上開了個會,已經把和他訂的合同取消了。

    太冒險了。

    ” “冒險?” “我們不能冒這個險:重新開始采煤以後再遭到政府幹涉。

    你已經把這件事弄得盡人皆知了,比在《郵報》頭版刊登一個全版廣告的宣傳效果還好。

    有的報紙已經對這件事發了社論,說什麼外國的兩派政客在英國本土上打起内戰來。

    我們隻有兩個選擇:要麼控告這家報紙造謠诽謗,要麼取消這一合同,聲明我們簽訂合同時受了騙,原以為這批煤是運往荷蘭的。

    我們還是決定把合同作廢了。

    ” 這總算打赢了半場仗吧,D不無凄涼地想。

    這樣一來,他的死期似乎可以向後拖了,他可以等着敵人的炸彈,用不着立刻在刑場上解決問題了。

    當汽車開到山頂上以後,他們看到了大海。

    自從多佛爾港那個大霧彌漫的夜晚,他在海鷗的一片鳴叫聲中看到大海後,這是他又一次看到海水。

    這期間他擔負的使命使他無暇到海濱去。

    他看到右邊有一片别墅在遠方出現,有的房子已經燈火閃爍。

    一道長長的棧橋像是一條脊背發亮的百足蟲半伏在海水裡。

     “這就是南克勞。

    ”福布斯先生說。

    在逐漸變得一片昏黑的遼闊的海峽上看不到任何船隻上的燈火。

    “天晚了。

    ”他不安地說。

     “我們到什麼地方去?” “看到南克勞左邊兩公裡外的那個旅館了嗎?”汽車減慢速度,緩緩駛下山崗。

    D逐漸看清,他們要去的地方與其說是一家旅館還不如說是一個村落,或者更确切的比喻是一個機場。

    帶涼台的平房一圈圈地圍繞着中央一座燈火通明的塔樓,遠處是田野和更多的平房。

    “這個旅館叫利多,”福布斯先生說,“是一處新型的大衆化遊樂場。

    上千個房間、運動場、遊泳池……” “為什麼不在海水裡遊泳?” “遊泳池的水可以加溫。

    ”福布斯先生說。

    他詭秘地斜着眼睛看了D一眼。

    “老實告訴你吧,我把這個地方買下了,”他說,“我們用廣告宣傳,這是一個陸地上的大遊艇。

    有專人組織各種遊樂,有音樂會,有體育館,特别歡迎年輕人來。

    不會因為他們戴着超級市場買來的廉價戒指而受到服務人員的白眼。

    當然了,最大的優點是在這個遊艇上誰也不會暈船。

    而且費用低廉。

    ”他的語調裡升起一片熱情。

    他說:“薩裡特别喜歡到這個地方來。

    她對鍛煉身體非常内行,你知道。

    ” “你自己對這個地方也很有興趣?” “我希望将來我能多來照看一下。

    每個人都應該有一個精神寄托。

    但是現在我找到一個人替我照管這裡的事。

    他對于經營酒館、舞廳這類事很有經驗。

    如果這個人同意的話,說不定我會把這個地方整個交給他,給他一千五百鎊年薪。

    我們想辦個全年營業的娛樂場。

    你會看到——聖誕季已經開始了。

    ” 福布斯先生又把汽車開了一段才停住。

    他說:“已經替你訂了一個過夜的房間。

    不付賬就溜走的旅客你不會是第一個。

    我們當然要向警察廳報告,但我想,你一定不在乎再幹一件小小的違法的事。

    你的房間号是105C。

    ” “像個牢房号碼。

    ” 福布斯先生說:“有人會到你的房間去接你。

    我想不會出什麼差錯的,我就不來了。

    你可以在接待處拿到房間鑰匙。

    ” D說:“我知道向你道謝是沒有意義的,但我還是要……”他站在汽車旁邊,想不出恰當的詞句。

    他說:“請替我問候羅絲,好不好?我熱烈祝賀她,我真心祝賀她……”他沒有說下去,他突然發現福布斯先生的臉上有一種幾乎可以說是惱恨的神情。

    是的,以這樣屈辱的交換條件得到一個女人的愛,确實是件痛苦的事:作為陪嫁的應該是财物,不應該是個活人。

    D接着說:“她不會找到比你更好的人了。

    ”福布斯先生氣呼呼地俯着身子,一腳啟動了發動機。

    他開始倒車。

    D仿佛看到他的紅腫的眼眶。

    他的臉上不是惱恨,是痛苦。

    D轉身向裝着霓虹燈的兩根門柱走去,那是利多旅館的入口。

    門柱上端各安有一個用彩色燈泡組成的巨大的葡萄幹布丁,但因為電線還沒有接通,所以布丁的顔色是漆黑的,一點兒也引不起人的胃口。

     門裡邊一間小屋子是旅館的接待處。

    服務員說:“啊,是的。

    您的房間昨天晚上已經有人打電話來替您訂下了。

    您的姓名是——”他拿出一本旅客登記簿來,“戴維斯。

    我想您的行李很快就會運來吧?” “我是從南克勞步行來的。

    行李還沒運到。

    ” “要不要我給車站打個電話?” “先等一等吧。

    過一兩個小時也許會運來。

    在這裡吃飯用不着穿禮服吧,我想?” “不用。

    這裡不用那麼講究,戴維斯先生。

    要不要我通知一下這裡的體育幹事到您房間裡同您談談?” “我想還是叫我先自由一天吧。

    ” 他圍着巨大的電鍍鋼架的圓形走廊兜了兩個圈子。

    每個房間都有一個可以曬日光浴的屋頂。

    暮色中幾位穿着短褲的男客(裸露着的膝蓋已經凍青了)正嬉笑着互相追逐。

    一個穿睡衣的女孩子對一個光頭的男人喊:“斯波特,他們是不是已經準備好打籃球了?”I05C房間像一個船艙——窗戶的式樣像輪船舷窗,盥洗池可以靠牆折疊,從而給屋子更多的空間,甚至還可以嗅到一些機油味,隐約可以聽到引擎的轉動聲。

    他歎了一口氣。

    看來英國無論何時都會給人一種奇怪的感覺,兩百五十年的太平日子叫這個國家處處保持着自己的奇行怪癖。

    坐在這個房間裡聽到四處一片笑語喧嘩(據說笑聲總是代表人們歡樂的情緒),幾台播放不同節目的收音機同時發出音響。

    牆壁非常薄,隔壁房間的任何聲音都清清楚楚地傳過來。

    一個人砰的一聲把鞋甩到闆壁上。

    同船艙一樣,屋子裡的暖氣燒得非常熱。

    D打開一扇窗戶,立刻就有一個年輕人從外面探進頭來。

    “哈啰!”那個人招呼說。

     “啊?”D坐在床上疲倦地說。

    看來這個人不像是來迎接他的人。

    “你找我?” “啊,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