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最後一槍 二

關燈
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小棚子,口袋裡還裝着沒有剝完的一點兒椰子皮。

    他忽然想起來:那幾個小孩根本沒告訴他該怎樣從這個後院走出去。

    小孩子辦事就是這樣:看起來什麼都計劃得頭頭是道,可是偏偏把一個具體細節忽略了。

    把手槍交給他們實在是件瘋狂透頂的事。

    他猜想他們一定是跳牆出去的,就像他是從牆頭跳過來的一樣。

    但他并不是他們那樣的年輕人,他是個身體虛弱、饑腸辘辘的中年人。

    他舉起兩隻手。

    牆頭倒是夠着了,但他沒有力氣攀上去。

    他又試了兩次,越試越沒有力氣。

    一個聲音從廁所裡低聲說:“是你嗎?朋友?” 這麼說來他們并沒有忘記細節。

     他低聲回答:“是我。

    ” “有一塊磚頭是活動的。

    ” 他在牆上摸了一會兒,果然找到了那塊已經松動的磚。

     “找着了。

    ” “快過來。

    ” 他跳了過去——逃進後院時也是從這裡跳過牆的。

    一個邋裡邋遢的小孩子用挑剔的目光打量着他。

    “我是給你望風的。

    ”他說。

     “那些人呢?” 小孩向遠處一座煤山晃了一下腦袋,那堆煤黑魆魆的,像懸在村鎮上空的一片烏雲。

    “他們都在礦井上呢。

    ”D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就像在國内時緊急空襲警報響過和第一批炸彈落到地面前那五分鐘驚懼不安的感覺一樣。

    他覺得一場災禍就要降臨到這裡,正像雷霆就要在山頭肆虐一樣。

     “你快去那邊等克裡凱。

    ”那個肮髒的小孩一點兒也不客氣地催促他說。

     D乖乖地聽從了。

    他确實也别無其他辦法了。

    長長的一條灰石街路面昏暗,這夥孩子選擇的時間非常恰當,街上空無一人。

    如果小教堂的窗戶沒有燈光的話,他真像穿行在一個廢棄的村鎮中,好像參觀煤炭時代的一處遺址。

    他感到非常疲倦,身體非常不舒服,每走一步那恐懼的預感就增大一分。

    随時都可能爆發出一聲轟隆巨響,把這小鎮的寂靜震得粉碎。

    他提心吊膽地等待着這聲巨響。

    西北方向的天空上映着一片紅光,看上去像是一個城市正燃燒着大火。

    那是伍爾弗漢普頓的燈火。

     浸禮會小教堂同旁邊的一幢建築物之間隔着一條狹窄的小巷。

    由于這一點點空隙,這座教堂在這個湫隘的小鎮裡平添了幾分莊嚴肅穆的氣氛。

    D站在巷口,眼睛望着街面,等着克裡凱和開往伍爾弗漢普頓的公共汽車。

    留在村裡的那個警察這時一定在監視着査理·斯托的房子,等着搜捕證一到就破門而入。

    D的背後是一座座高大的煤山,就在那些煤山裡,那些孩子正聚集在炸藥儲藏室附近。

    在教堂裡,婦女們正在唱一首聖歌《讓我們贊美最聖明的上帝》,她們唱得一點兒也不着調。

     從北邊煤山後邊飄來一片烏雲,落下一陣稀疏的雨點。

    雨點帶着煤灰,在他的臉上畫了一條條的黑道子。

    一個男人的聲音,柔和、嘶啞、充滿自信,好像就在他耳邊似的清晰地說:“讓我們一起祈禱吧。

    ”接着便是一片雜亂的祈禱聲:“真與美的源泉……我們為你賜給我們的禮物祝福……”寒氣一陣陣侵入他的橡膠雨衣,像一塊又黏又濕的膏藥似的貼在他的胸口上。

    是不是汽車的聲音?是。

    他聽見從街道的另一端傳來一陣非常響的發動機聲,他小心謹慎地走到小巷口,等着克裡凱出現。

     但是他馬上飛快地隐身到黑暗中。

    開來的不是公共汽車,而是一個警察駕駛的摩托車。

    他一定已經從伍爾弗漢普頓取來了搜捕證,他們很快就會發現他并沒有藏在査理·斯托家。

    公共汽車還要多久才來?他們一定會在車上檢査,肯定無疑……除非那一幫孩子也想到這一點,預先作了安排。

    他筆直地貼在教堂的牆上,盡量不讓雨點淋在自己身上。

    他聽着教堂裡嗡嗡的祈禱聲,幻想着這座小教堂裡的情況:寂寥空曠的大廳,亮着燈光,松木嵌牆闆,代替祭壇的是一張方桌,熱烘烘的暖氣片,所有做禮拜的婦女都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班内特太太……“我們生活在這個支離破碎的、苦難折磨着人的世間,我們向你祈禱……我們向你宣誓,絕不忘記那些死于戰火的人,那些無家可歸、窮困潦倒的人……”他苦笑了一下,心想:如果他們知道的話,這是在替我禱告啊。

    他們會樂意替我禱告嗎?教堂裡的人又開始唱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