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馮怡的國外來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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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領我到一個中國餐館吃飯,因為服務小姐把一碗湯弄灑了,濕了我的褲子。

    一個六十多歲的女老闆,過來訓斥服務小姐。

    其實責任在我。

    因為她端着那碗湯走近餐桌時,我偶然一伸腿,把她絆倒了。

     在他們這裡,不管什麼原因,隻要得罪了顧客,服務小姐就會丢掉飯碗的。

    老闆娘正要訓斥小姐,我忙站起來說:“這位女士,這事不怨她,責任在我,是我在她走近時,偶然伸了一下腿……” 老闆娘又訓斥她:“為什麼不小心,你沒長眼睛嗎?” 我又替她解釋。

    老闆娘消了氣,對我說:“在我們這裡,就是這麼個規矩。

     我不訓她,怎麼對待顧客呀!” 我們又說了幾句話。

    這老闆娘忽然問我:“小姐一定是剛剛來美國吧。

    要是在美國呆久了,你就不會說這些話為她解脫了。

    ” 我回答:“剛來,才兩個多月。

    ” “在哪裡發财?” 我笑了:“發什麼财呀,窮學生……” 老闆娘問:“聽小姐的口音,我們好像是老鄉。

    小姐貴府在什麼地方?” 我說:“浙江金華地區。

    ” 老闆娘有點驚喜:“啊,我們是老鄉,你在金華的什麼地方?” 我答:“在蘭溪,離金華二三十裡路吧。

    解放後改了勝利鄉,解放前叫什麼,我已經不記得了。

    我從八歲到了北京,後來又到了外省,從來沒有回過老家。

    ” “越說越近了!”老闆娘繼續問“小姐貴姓大名?” 我答:“我姓馮,叫馮怡。

    ” “哎呀,您是老馮家的人。

    你父親叫什麼?” 我答:“我父親叫馮貢奇,已經去世了。

    ” 這時老闆娘拉着我的手:“你知道吧,你父親是我姨夫的姐弟呀!按輩份,你該是我的妹妹呢!” 接着就親熱地拉着我的手叫:“好妹妹!”并且說“如果你在美國生活有困難,可以找我。

    ”她知道,我一定很自尊。

    如果白白接受她的幫助,怕我難為情。

     她又說:“如果你願意的話,可以在晚上到我的飯店像征性地打工,幹多幹少不計。

    每小時二十美元。

    ” 我從飯店回去後,我和幾個朋友商量,決定在她的飯店做鐘點工。

    這樣,我在美國學習期間的生活費用就解決了。

    這是一件喜事,應該告訴你。

     我常常覺得,人生在必然中,是很多“偶然”的練條組成的。

    你設想一下,我這次奇遇,不是很多“偶然性”環節的圈圈,連接起來的嗎?如果我不在那天去該飯店吃飯,如果在吃飯時,不是我偶然伸了一下腿,如果我伸腿時,沒有把服務小姐絆倒,如果老闆娘沒有偶然看到,如果老闆娘看到了沒有訓斥服務小姐,如果她訓斥小姐時,我沒有替小姐說話,如果我說話了,我的口音中沒有帶金華腔,如果老闆娘不是金華人,如果我不是她的親戚(我現在也拐不過灣來:這個我父親的“姨夫的姐弟”怎麼成了她的妹妹),這麼多“偶然”,去掉任何一個練圈,以後的故事都不會發生。

    回想過去我走過的道路,比如生活讓我遇見你,如果當時我在那裡遊泳不去幹擾你釣魚,如果……不說了,反正人生是很多偶然練條組成的。

    你說對嗎? 原來你擔心我在美國留學期間的生活費用問題,有了這次偶然奇遇,你可以放心了。

     按照課程安排,以後會更加緊張,我可能寫信少些,這要請你這個友父“諒察”的。

     你的身體好嗎?我總是惦記着。

    你們天天坐車不走路,衰老要從腿腳開始的。

     前天晚上,偶而寫了幾首小詩,照抄給你,你看看,解解悶,笑一笑撕了吧。

     想念你的友女小怡 年月日 第三封信是 敬懷友父: 最近功課漸漸跟上了。

    放暑假,飯店又不太忙。

    又即興寫了幾首小詩,抄給你。

    看看撕了吧。

     “小舟” 一葉扁舟 飄向浩翰大海 說一聲 我走了 告别綠色的浪漫 把真實留在夢裡 飄向 水遠 浪險 那個地方 留下兩行 鹹鹹的詩 在我蒼白的臉上 一行是 綿綿的思念 一行是 無期的等待 我用這兩行詩句 鋪一條 鐵軌 在我的歸心裡 “老船” 歲月的骸骨 把你臉上的皺紋 寫在海灘上 大海吹起狂亂的浪花 漫天飛舞 你潛入激蕩的浪濤中 尋找獻給世界的寶藏 滿懷的雄心壯志 像白帆 雖然不斷被扯碎 卻仍然在飄揚 舵片把斷斷續續的思考 在大海的胸膛 劃一條省略号 隻剩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