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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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 國慶節一完,車光輝的隊伍就開進亂石河灘。

     酒廠科技生态園項目催得緊,要趕在冬季停工前幹完主體工程,這事不能耽擱。

    他把三個項目處的人集中過來,又從鄉裡叫了一批民工,聲勢浩大地打響了戰役。

     貸款的事終于有了眉目,想不到說話腼腆的賈科長辦起事來卻很幹脆,沒怎麼難為就把報告批了。

    行長的路子也已跑通,隻待酒廠的擔保手續辦妥後,先期的五百萬貸款就可以到賬。

     這天車光輝正在工地上忙活,保姆黃丫兒突然打來電話,說劉素珍又犯病了,在屋裡砸東西呢,她攔擋不住。

    車光輝說:“甭管她,想砸什麼隻管讓她砸。

    ” 老婆劉素珍砸東西是常事,這年頭,家裡女人不砸東西,證明男人沒用。

    這是車光輝的邏輯。

    車光輝有很多混賬邏輯,這些混賬邏輯已經成為他對付世界的好辦法。

    這天他卻不走運,電話合上沒多久,黃丫兒又打來了,拉着哭腔說:“叔你快回來呀,再不來,家要被燒光了。

    ” 一聽燒字,車光輝怕了。

    老婆劉素珍這些年精神不大正常,真要燒起家來,黃丫兒是擋不住的。

    他跟工地上的人交代幾句,驅車就往回趕。

     車光輝回到家,妻子劉素珍正等着他呢。

     劉素珍沒燒,但家裡砸得早不像樣子。

    車光輝以前還敢把值錢的收藏品,陶啊罐的放顯眼處,讓劉素珍砸掉幾批後,不敢了。

    客廳以及卧室裡,隻擺些好看卻不值錢的,就這,三天兩頭仍然免不了噩運。

     “怎麼回事?”車光輝瞪住老婆,老婆不像是發病,像是發瘋。

     “哪裡的臭婊子,說!”劉素珍往前橫跨一步,一張臉上燃燒着炸藥。

     車光輝被問了個措手不及,邊放包邊說:“又發神經了?” “死去吧你,搞多少才夠!”劉素珍忽然撲向車光輝,這是她最近想出來的惡招,與其吵不如打,與其打不如先撕他。

    撕爛他,看他還怎麼出門。

     車光輝連忙招架,邊招架邊喊丫兒:“你姨又發病了,快來捆住她。

    ” 這一招真靈,氣勢洶洶的劉素珍一聽“捆”字,果然不敢了,再鬧車光輝真敢捆她。

    以前劉素珍發病,車光輝一點辦法也沒,後來是醫生出的主意,讓他用繩子。

    結果發現,這招很靈,繩子便成了車光輝對付老婆發病的利器。

     劉素珍跌坐在沙發上,鼻子一把淚一把。

    車光輝理好衣服,對着鏡子照了照,臉沒被撕破,他怒恨恨一眼掃過去,見劉素珍還在哭。

     “哭什麼喪,病犯得重了是不?!” 劉素珍噤聲,剛才的蠻橫瞬間沒了影,可憐兮兮望住車光輝。

     劉素珍就這樣,反複無常,難以自控。

    她不是裝病,是真有病。

    這病好幾年了,車光輝帶她四處求過醫,吃了不少藥。

    後來劉素珍拒絕求醫問藥,怕車光輝拿毒藥害死她。

    但這些年劉素珍也學會了裝,裝得還很像回事。

    更多的時候,你分不清她是真犯病還是假犯病,可能連她自己也分不清。

     “上樓睡覺去!”車光輝沖老婆叫嚣一聲。

     換在往常,劉素珍會聽話地上樓,哪怕睡不着,也要在床上躺着。

    她對車光輝的恨往往就那麼一兩聲,吼過去就沒事了。

    今兒個她沒,淚眼兮兮地盯住車光輝,盯半天,忽然又撲過去,一抱子抱住了他。

     “求求你了,不要再碰婊子行不,可憐可憐我們母子吧,再碰,我們母子都會瘋的。

    ” 車光輝沒想到老婆會這樣,身子在劉素珍懷裡連着打出一片悸。

     “你碰的夠多了,把剩下的半輩子留給我們母子吧,求求你了。

    ”劉素珍越說越恓惶,淚把她的臉頰打濕了。

     車光輝伸出手,摩挲着妻子頭發。

    這一刻,他有所觸動,内心某根最軟的弦,被彈了一下。

     “好了,快去樓上吧,不要亂想,你身體不好。

    ” 劉素珍猛地擡起頭:“我亂想,你說我在亂想,姓車的,你敢說你沒碰?!” “素珍!”車光輝叫了一聲,又放緩聲音道,“跟你說多少遍了,你身體不好,要多注意休息。

    ” “你個沒良心的,少拿身體吓唬我!” 話未落地,劉素珍痙攣起來,一雙手先是抖着,緊跟着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羊癲風似的倒在地上。

     黃丫兒從角落裡跳出來,拿根繩子就要捆劉素珍,車光輝一把拽住她:“你跟她說什麼了?” “我啥也沒說呀。

    ”黃丫兒擡頭道。

     “别捆,今天别捆,把藥拿來。

    ” 家裡是有常備藥的,劉素珍這樣已不是一天兩天,說真心話,車光輝不是不管她,管,但沒用,前腳醫好,後腳病又犯。

     強行服了藥,劉素珍安定下來,這藥其實就是讓人安定的。

    車光輝抱起劉素珍,往樓上去。

    黃丫兒怪模怪樣看住他們,心裡道,今天這人可有點反常。

     半小時後,劉素珍睡着了。

    車光輝并沒馬上離開,坐在床邊,愛憐地望住眼前的女人。

    再怎麼說,這也是他的結發妻子呀,跟他吃過苦患過難,嘗受過人生的艱辛。

    隻是…… 老婆劉素珍原本不這樣,她曾是個性格開朗,風風火火的女人。

    當姑娘時,還是隊上出了名的鐵姑娘。

    可是,自從車光輝有了錢,成了大老闆,她便慢慢變成另一個人。

    多疑、猜忌,老是怕車光輝外頭有女人。

    這樣的事其實是阻擋不住的,這點她比誰都清楚。

    但她沒法控制自己,終日陰雲滿面,心情抑郁,這給她的身體帶來了更大傷害。

    早在五年前她就患了糖尿病,醫生不止一次勸誡,要注意調節情緒,不能太激動,盡量不生氣,要平和、樂觀。

     糖尿病人有兩大忌:一是飲食。

    要多食豆面、荞麥面等雜糧,忌食含糖量高的食物。

    水果更是不能沾嘴。

    二是情緒。

    要放松自己的心情,切忌大悲大傷。

    飲食上劉素珍控制得不錯,每日按醫生囑咐,雜糧蔬菜配以少量的白面、雞蛋,一日五餐,保姆會按時做好。

    情緒卻由不得她自己。

    尤其兒子車前子學壞以後,她更是動不動暴跳如雷,歇斯底裡。

     不能提兒子,一提兒子,劉素珍就會崩潰。

     車光輝對她打擊已經夠深重,現在再加上兒子,不變瘋才怪!這小雜種才多大點人啊,就敢把父母不往眼裡放,三天兩頭領烏七八糟的人上家裡鬼混,抽煙、酗酒、上迪廳打架鬧事,有兩次還差點弄出人命。

    這不成心不讓她活嗎?她真想拿根鐵繩将他拴了,不讓他出門。

     錢,都是錢惹的禍。

    每每想到這裡,劉素珍就想一把火把啥也燒了,燒了它總幹淨了吧? 車光輝木然地坐了好久,腦子開小差了,一個人影兒跳出來,先虛着、淡着,腦子裡一下一下地晃,接着就真,就強烈。

    到後來,車光輝有點控制不住。

     這天他沒吃飯,沒胃口。

    天快要黑時,他拿着包往外走。

    一直坐在餐桌邊等他吃飯的黃丫兒追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