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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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過了半夜,炮火卻越來越猛烈,槍聲像個吵鬧的孩子永遠不會停息。

    東城外的國軍陣地受到攻擊,附近的難民為躲避炮彈,往城裡方向奔跑,少年卻朝相反方向走,聽到炮彈的呼嘯聲靠近了,就往牆角處躲一躲。

     最後,在一個地方,突然迎面一串機槍子彈,打得牆壁水泥一塊塊往下掉。

    他知道走得已經非常近了,隻能匍匐在地上,等這一梭子彈打完,才滾到一個安全的地方。

     第二天早晨,圍城的解放軍押下昨天夜裡抓的俘虜,其中也有少年。

    俘虜的服裝本來就各式各樣,都沒有武器,破衣爛衫的少年也并不突出。

     俘虜都給一頓飽餐,然後找出有軍官嫌疑的另外押走,士兵集合起來教育,問誰願意參加解放軍,每天有好吃的。

     問到少年,他卻說起了俄語。

    審查俘虜的政工軍官一愣,少年就開始故意說聲調不準的中文。

    “我是長春城裡俄羅斯居民。

    ” 那人揮揮手,讓少年走:這個人太年輕,不像軍官;但是要此人當兵隻有添麻煩。

    搞不清楚這樣的人的什麼背景,弄得不好,落到國民黨手裡,還坐實一個“國際幹預”的口實。

     他一直往南,從北滿一直往南走,一路上給人幹點零活賺幾個錢。

    碰到有火車時就扒一段火車,但是戰時大部份是軍火列車,看管得很緊。

    有一次他趴上軍火列車,被抓住,押車的說他有偷盜軍火嫌疑,眼看就要被拉到地面槍斃,那邊信号起來,火車要開了。

    押車軍官覺得俄國人偷盜軍火,似乎沒有足夠動機,就把他一腳踢開。

     少年揀回一條命,還不知道運軍火的是哪一方面的軍隊。

    反正他不屬于任何方面,哪一方面也不要他。

    這倒是給了他一定的行動自由,不過他再也不敢趴軍火運輸車。

     遼東半島的鐵路,負責保障旅順港口的供給,依然是蘇聯軍隊管理着。

    少年靠他的俄語跟火車上的俄國乘警套上了交情:乘警聽說這個俄國小子是千裡迢迢去異國尋找失散的情人,觸動俄羅斯人的浪漫情懷,給他一些方便。

    最後他到達東北的最南端旅順口,被介紹到一首俄國船上,當廚房裡的下手,洗盤子。

     終于他到了東京,打聽到去伊勢崎的火車,就沿着鐵路線走起來。

    在船上他賺了一點錢,他想留着,他已經習慣走路,這幾十公裡是小意思。

    玉子會在伊勢崎等他,不管她在與不在,他自然會找到她。

     但是他有個預感:她不會在這個地方,這地方名字太怪。

     究竟是為什麼,他不知道。

     沿路都是成片成片的廢墟,但是到了郊區的一個個小城市,有的一樣炸成平地,有的卻沒有太多的破壞,很像中國東北的城鎮,隻不過幹淨得多。

    他手裡有一張地圖,上面的日文和中文一樣,他能猜,比沿途問人強多了。

     這天傍晚,他終于走到了伊勢崎,發現這個地方與東京北郊其他地方不一樣,有許多廢墟。

    雖然周圍景緻秀麗,雖然街還像個街,可就是時不時會有個缺口,一大片坍毀的房子讓人心驚肉跳。

    少年嘴裡咕哝着他記得的地名,找南向路。

    好心人給他指近道,過了小石橋,繞河一段小徑,上石階,找到了,一個挺雅緻的住宅區。

    但是在門牌142号的地方,隻剩下一大片碎磚斷壁,鄰近的幾個号碼也消失了,156号有,138号也有,中間的4個号碼找不到了,已經看不清原來的房子格局了。

    旁邊是一個大坑,看來是一顆重磅炸彈爆炸的地方。

    可能為防止疾病,坑先給填滿了。

     他問街上的日本人,他們給他說的,他聽不懂。

    他隻知道幾個日本詞,說不通。

    他找到一個鄰居老人,他們互相可以猜寫下的漢字。

    他這才知道,這家人的确叫山崎。

     那個山崎修治,怎麼會以為他的家完整無缺。

    少年用袖子拂去一臉汗水,這時清楚地想起山崎修治自殺前後的日子來。

    當時他和玉子剛在一起,根本未想别人的事。

    那兩年前的8月11日,在廣島長崎中了原子彈後,俄國軍隊進入東北,山崎覺得自己的一生,随着日本帝國走到了頭,日本平民作為亡國奴還能生存下去。

    這才留下遺書,希望玉子到他母親身邊,陪上一段。

    他沒有把握能說服玉子,也知道自己已得罪了玉子,而且戰後的日本也不是令人豔羨的地方,所以留下信,似乎希望玉子會回心轉意,報答他的“知遇之恩”。

     山崎萬萬沒想到的是日本内閣議和而未決,美軍急于保持高壓,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