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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切安好甚慰,帶信的這個女人叫中井玉子,是他在中國娶的妻子,日裔,雖然他自己即将辭世,他讓母親收留她。

    ” 俄國軍官又問了少年幾句。

    俄國軍官對女翻譯說了一通,她對民主聯軍代表說,“自殺的日本軍官,話能不能算數?你看呢?” 玉子靜靜地看着那位中國代表。

    那位代表明知她在看着,卻裝着視而不見,臉上絲毫也看不出表情來。

    他說:“這個女人,如果不算漢奸,我們留她無用。

    ”他說話的速度明顯放慢,似乎在考慮該如何擇詞選句似的,也是在看俄國軍官的反應,似乎對方也大緻同意,他才繼續往下說: “現在我們暫時不拍故事片。

    今後中國人拍故事片,也不會用半日本人做演員。

    ”他看看玉子,皺着眉頭說:“哪怕有電影拍,她年齡也大了。

    她在日本有個去處,就讓她去吧?”他看着玉子,玉子也看着他,這男人聰明,知道順水推舟,良心也不壞。

    可是她還是記不起他的名字。

    幸好她對所有對她“感興趣”的男人,從來沒有傲慢輕侮,從來是給軟釘子時,也遞個笑臉。

     俄國軍官說:“那也幹脆:日本特務理事長,自殺死有餘辜,現金手表等戰争掠奪所得的财産沒收。

    這個日本女人,遣返回國。

    ”他把山崎修治的黑皮夾子,連同信件,扔到桌邊,揮手讓玉子過來拿走。

     玉子走過來,拿起黑皮夾子,趕快鞠躬感謝,朝後面的門退去。

    山崎導演給她留了這封信,但是她從來也沒有當一回事,除了第一回看時,都未看過第二回。

    隻是覺得山崎有點奇怪,有時心裡對他有點歉意。

    這個日本廠長好色有名,情婦多得很。

    而且,她從來不覺得自己會願意嫁給這個傲慢的日本人,永遠做他的家中女仆。

    她可能是最後一個,可能就是對最後的女人心中不忍吧? 最近一段時間,她的腦子似乎一直裝着現世的快樂,有時高興之餘,會和少年一起翻翻過去封塵的記憶,做女孩和少女時那些憂傷,就是未想過未來怎麼辦。

     現在這封信突然把她從一個中國人變成日本人,免了被當漢奸懲處。

    少年肯定是聽到情況不妙,趕緊奔回去取來的。

    他動作真快,而且不忘記把金表錢币一道交上作為證據。

    她本來把表給了少年,手表是貴重物。

    少年不貪财,他大事上腦子很清楚。

     她走出房間,走廊裡人并未比剛才少,人們可能聽到裡面的聲音,都好奇地看着她。

     看到人們的眼色,玉子這才想起來少年還站在那裡沒有動。

    她回頭一看,少年還在房間中,而且退路被俄國衛兵擋住了,他正在猶疑,那個俄國軍官已經站了起來,指着少年的鼻子吼叫。

     玉子一看這個局勢不對,掙紮着要重新沖進門去,卻被中國衛兵往外猛地一推,跌步翻倒在走廊上,門哐當一聲就關上了。

    她趕快爬起來打門,“開門,開門,我要進來!”走廊裡滿映的同事都圍上來看,女人們在竊竊私語。

     那個女翻譯推開門走出來,猛地一把推開玉子。

    “裡面那個男人,是個與日本人合作的俄國人,我們也要審查俄奸,不管你的事。

    ” “他是中國人,大名叫李小順!”玉子大叫。

    “他不是俄國人!” “不要妨礙我們調查給日軍做特務的白俄,”女翻譯一幹二脆地說。

    “放過你,就已經是開恩!” “他是我的――” “他是你什麼?”女翻譯皺皺眉,語氣兇狠起來。

    “不要不知羞恥。

    我們一清二楚,你們非法同居很久了!戰争期間,我們沒有功夫跟你論誘奸少年罪,已經便宜了你。

    ”她厭惡地轉過身。

    “快滾,少廢話。

    ” 走廊裡等着的男男女女都轟然說起話來,玉子聽不想聽他們說什麼,她隻是知道沒有一個人會站出來為她說話。

    隐約她聽到人們在咒罵,大部份是女人的聲音: “你,我們整個婦女的恥辱!” “真是太不要臉!” “你真不知道你的名聲有多臭?” “做出來的事情,哎呀,不能提!” “道德敗壞,簡直無恥之尤!” “婊子都不如!” 從走廊那邊過來兩個俄國士兵,把玉子硬拖拽出去。

    她拼命掙紮,大哭大鬧起來。

    但是她迅速被拉到院子裡,那裡正停着一輛卡車。

     滿映公司被遣返的日本人,拖着大包小包,正在排隊上車,大多數是婦幼老人。

    看見俄國士兵擡着玉子過來,大家都讓開。

    士兵像扔一麻袋糧食一樣,把玉子重重地扔進卡車裡。

     玉子腦袋撞在汽車的鐵闆上,撞開一個口子,暈死了過去。

    等到她醒過來,汽車已經駛出上百裡。

    她周圍已經不是滿映的日本遣返人員,而是長春什麼機構的日本人和家屬。

    她覺出疼,鑽心的疼,伸手去摸頭,發現裹着綁帶,綁帶滲着血。

    她看着手指上的血,把頭扭過來,背對車窗。

     兩個守衛看緊着門,玉子從他們那兒知道,她是他們押送的遣返的日本醫院裡一個傷員。

     國民黨軍隊的坦克,正隆隆穿過整個城市,這是1946年春天。

    四平戰役以後,國民黨軍隊迅速推進到北滿。

     天氣轉暖,迎春花紛紛開放。

    那個留小胡子的俄國軍官,從吉普車下來,還是披着呢大衣,走向長春監牢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