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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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定。

    他笑他自己,說他是第一次和除他妻子之外的女性,在外面吃飯,平日一人在家吃飯,就更簡單。

    他的臉,不知是喝了酒發紅,還是點出這件事令他害羞。

    我隻看進進出出的店主,另外二張桌子坐了人。

     小館子裡仍很清靜,窗外太陽正徐徐往山下沉,大概隻有五六點來鐘。

    店主用一把蒲扇在煽涼一鍋新做的稀飯,可能七八點時,來吃飯的人會多些。

     他第一次提妻子,一句帶過。

    我聽别的老師說過,他妻子在一所小學工作,做辦事員,不教書,女兒隻有七歲,就在妻子的學校上學。

    好象都不在南岸,在另一個偏遠的郊區。

    他想告訴我他家裡經常沒有别人,我知道他的暗示,可我沒有接他的茬。

     “你的眼睛能代你說話。

    ”他說這話時,聲音很快,“你藏不住,你的思想,包括你每個小小的念頭,你的眼睛都告訴了我。

    ” 對此,我搖了搖頭。

     你知道嗎?我在心裡對他說:我唯獨藏起了我的孤獨,我拒人千裡之外,我絕望的需要總想把自己交付給一個人。

    但是我不能讓我的眼睛說出這種渴望,我怕它們洩露我的内心,以緻我不能與你的眼睛對視。

     3 他們兄弟倆:弟弟略高,哥哥略矮,二人的面貌都略帶點憂傷。

    父親病亡後,母親辛辛苦苦把他們帶大,他們相差四歲,形影難離。

    文革開始,造反了,他們先是在家操練毛主席語錄,用語錄辯論。

    然後他們走出家,都做了造反派的活躍分子、筆杆子,造反派分裂後二人卻莫明其妙地參加了對立的二派。

     這樣的事,在這座幾百萬人口的城市算不了什麼稀奇。

    在1966年,在1967年和1968年,連在家糊布殼剪鞋樣的老太婆,都能倒背如流好多段偉大領袖或偉大副統帥的教導,講出讓人啞口無言的革命道理,家裡人經常分屬幾派,拍桌子踢門大吵。

     很快就出現軍人拉一派打一派的局面,軍内各派借文革互相清算。

    “八一五”一派有駐守重慶的54軍在後面支持。

    後來派駐重慶的53軍,支持“反倒底”。

    人們這才發現這城市有那麼多巨型國家軍工廠,現在被不同派控制,這城市成為文革武鬥全國第一戰常各個制向點、交通要道、江上山上高音喇叭日夜狂吼,經常夜裡戒嚴。

    在1967年上半年開始動刀動棍,7月就真槍真炮地打起來。

     那時,兩江三岸幾乎每家床底下的雜物都被拉出來,床底放上席子。

    床上不睡人,堆放着棉被,疊放所有的枕頭。

    每家都以為如此,可防随時從江上和對岸射飛來的子彈和炮彈。

    許多人家備有杠子、鋼釺。

    抗戰時期防備日本飛機空襲,在山坡上挖的防空洞,因為是石洞,保存之好,可能世界第一。

    七十年代為了準備打核戰争,又加深加固,再挖鑿一批,城市的内髒早就象蜂窩,到處是一個個相連或不相連的洞穴。

    離防空洞近的,一條街的人都去防空洞躲藏。

    每天天未黑盡,不管天有多熱,都趕緊閉掉大門,用杠子頂住門,各自把鋼釺剪刀菜刀等自衛家夥,備在方便的暗處,早早熄了燈。

     醫學院謝家灣有一夜武鬥,機槍架着射擊,坦克也開出來打。

    誰也沒見過那陣勢,特别是中學生大學生,慌亂中不擇路奔跑,翻牆的人太多,牆随着人倒,壓死的人不比打死的少。

     8月,武鬥進一步白熱化。

     “八一五”和“反倒底”兩派,為長江上的決戰作了足夠的準備。

    南岸、城中心、江北要害之處都設有強火力點。

    貨船輪渡都停航,江上冷清空曠得異常。

    連城中心的中心地帶解放碑交電大樓,“反倒底”的“完蛋就完蛋”廣播站,九頭鳥式高聲喇叭也暫時啞了。

    天空安靜得發白,沒人在意氣溫上升悶熱。

    靠江岸住的人們見勢不妙,紛紛躲在床底下、防空洞裡。

     “紅配綠,醜得哭,紅配紫,一泡屎”、“閏七不閏八,閏八用刀殺”。

    1967年8月8日,我正是能随口念叨這些諺語的孩子中的一個。

    我的三哥的膽子賊大,那年他十六歲,登陸艇往兩江三岸射炮、江上大戰時,他一人跑到面對朝天門碼頭的八号院子嘴嘴,趴在岩石上看個痛快。

     父親彎着身子,貼着房子的牆壁躲避子彈,去逮三哥。

    父親急出汗,邊走邊大聲叫:“三娃子!三娃子!”我快五歲了,好奇地悄悄跟在他後面。

     嘉陵江流入長江的地方,船的殘骸碎塊有的在燃燒,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