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回 廟古台荒談宗論劍 林疏月朗别墓辭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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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地跳動起來。

    她雙手捧腹,不禁低聲呻吟般地說道:“天啦!我莫非已有孕了?!”緊随着一陣惶悸之後,又是一陣難禁的驚喜,精神也突然變得振奮起來,身上好像平添了一股所向無敵的力量。

    閃現在腦子裡的,隻有一個念頭:這是羅小虎的骨血,我一定要将他撫養成人:我可以為他受盡熬煎,哪怕再投一次懸崖! 玉嬌龍想得羞紅了臉,梅林裡雖然靜寂無人,可她還是嬌羞得用于捧掩着自己的臉孔。

    她的心浸入一片蜜蜜的喜悅。

     玉嬌龍穿出梅林,來到一處渡口,她下馬待渡時,心裡又不禁猶豫起來:是直奔西疆,還是最後再回北京看看。

    因為她知道,出了玉門,從此老死異域,永無回京之日了。

     她在路上也曾到處聽人談論起皇上下旨為她建坊修墓之事。

    特别是幾天前她過漢陽順便渡江去遊黃鶴樓時,就曾在樓上聽到一群士子在贊歎她的孝烈,互相邀約準備于今秋上京赴考時去她墓前憑吊,都以能親去一瞻她的坊墓為榮。

    玉嬌龍當時是一陣怅然之後,随之而來的便是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

    而今,自己有了身孕,與那孝烈坊墓更是情理相悖、冰炭難容了。

    為了自己的家聲,為了羅小虎這點骨血,自己已義無反顧,從此雲天各别,一切隻有認命由命了。

     玉嬌龍倚馬江邊,翹首北望,她突然閃起一個念頭:“回北京去,到玉嬌龍墓前憑吊訣别,從此我和玉嬌龍便割斷一切,彼此幽冥各異了!”玉嬌龍呼舟渡江,勒回馬經,直向北京方向馳去。

     回書再說京城王府,自從玉嬌龍投崖殉母之後,不僅皇上下旨旌表建坊修墓,玉大人亦官還原職,一時滿城口碑交譽,朝野衆口鹹欽,玉府尊榮,侯門顯赫,更倍往日。

     玉大人心裡時時深感隐優之事,雖時過三月,毫無敗露馬迹,但卻仍未安下心來。

    因副将田項,見他東山再起,自己又改調駐守京畿西北,仍歸玉大人提轄,更是懷恨在心,處處尋他把柄,窺機待隙以求一逞。

    三月下旬,沈班頭深夜來向玉大人密報:“衙署捕快在青龍橋道上發現烏蘇旗營千總帶着兩名随從營兵又離開京城,取道山西回西疆去了。

    ”沈班頭禀報後,還着意補報說:“聽偵邏在那一帶的捕快所描形狀,那千總不似曾來府裡拜見老大人的那位軍爺,卻極似羅虎。

    ”沈班頭過了一會,趁玉大人拈須沉吟之際,又淡淡地補了一句:“據報未見有女同行。

    ” 玉大人心裡當然明白,沈班頭所說的女人,好像是指的香姑,其實當然不是說的香姑。

    玉大人聽了沈班頭這番密報,放下一半心來,卻又給藏在心頭的另一半心事增添了幾分隐憂。

     過了數月,玉嬌龍的旌表孝烈牌坊和孝烈墓均已在工部的監督下建成,坊柱坊牌,墓碑墳台,全用白色漢玉裝嵌雕砌,莊嚴肅穆,真令人望坊起敬,臨墓肅然。

    牌坊雄立在去妙峰山的大道路旁,墓地則靜卧在離大道不遠的一片松林地内。

    墓坊剛一竣工,京城士庶紛紛前往憑吊瞻仰,人來車去,絡繹不絕,又足足熱鬧了将近一月,方才漸漸平靜下來。

     再說就在玉嬌龍墳墓即将竣工之時,玉府按照禮俗須得派人前去守墓。

    鸾英原已派定一名老家院前去,不想沈班頭卻來到玉大人書房前要求換他前去。

    他禀告說:“小姐如此孝烈,小的能去給她守墓,也是莫大的榮幸。

    想小姐既然已在天為神,當有靈應,的還想趁此向她英靈祈求降福,保佑小的無災無難。

    ” 玉大人當即點頭應允,說道:“我也覺得還是你去為好。

    ”說完,他回到房裡,取出他平時最為珍惜的寶劍一口,交給沈班頭,說道:“你将這劍帶丢,可能有些用處。

    ” 沈班頭雙手接過寶劍,隻說了聲“謝謝老大人”,便退出書房去了。

     沈班頭心裡明白,這劍乃玉大人最為心愛之物,它雖不如鐵貝勒王爺那柄寶劍古老,卻也極為鋒利,一般刀劍迎鋒立斷;劍鞘上嵌有七寶珍珠,每顆價值百金;佩鍊亦系純金所鑄。

    玉大人将此劍交他,決非作他防身之用,意在希圖以此換回王爺那柄寶劍。

    一來可向王爺交代,二來也是出于對女兒一片疼憐之意。

     沈班頭來到松林,在離玉小姐墓地數十步處搭個草棚住了下來,每天除打掃墳台,幫忙替前來祭吊的人點香化紙外,便暗中留意周圍情況。

    因他料定,隻要玉小姐尚未遠走西疆,她聞知這般哀榮盛況,一定會潛來看看。

    因此,特别是到了夜深人靜時,他總是躲在棚裡凝神聽視,注意着林裡的動靜。

    沈班頭一連守候半月,毫無可疑迹象。

    這天,正當十五,一輪明月懸空,把寂靜的松林照得有如白晝。

    時近半夜,沈班頭忽聽林外大道上,遠遠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他不由一驚,側耳聽去,隻聽那馬蹄聲由遠而近,直向松林這邊走來。

    他全身不禁立即感到一陣戰栗,趕忙竄出草棚,将寶劍挂在墓旁一棵松樹的樹枝上,然後跑到墓後,閃身躲在一株大松樹後,屏息靜氣地等待着。

    那馬蹄在林邊停下了,緊接着便見一個人影,像幽靈般地向墳台這邊飄閃過來。

    那人影越來越近,在快到墳台時又突然站停下來,警覺地向周圍察看了下,然後快步奔上墳台,直撲到墓碑面前便凝然不動了。

    這時,透過疏林的月光正照在那人影的身上。

    沈班頭從樹後探出半邊臉來愉偷望去,雖隻看到一個茵條的身材和一張在月光照映下顯得清瘦而白皙的面孔,但他卻已經認出來了:來人正是玉嬌龍小姐。

    沈班頭雖然天天盼候着她的到來,但到了這時,他卻又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冷汗浸透全身。

    玉小姐在墓碑前一動不動地站立了許久許久,然後又在墓碑前像祭奠似地拜了兩拜,她拜得竟是那樣的恭敬、虔誠,以緻使得沈班頭這樣一個不易動情的人也感到凄楚起來。

    玉小姐拜畢,又走到碑前,以手撫碑,嘤嘤吸位。

    她哭了許久,才止住哭聲,低聲祝告道:“你代我死,我替你生。

     你歸泉壤,我堕紅塵。

    從今以後,各不相親。

    “祝告已畢,她一轉身,快步走出墳台,頭也不回地徑向林外走去。

    沈班頭急中生智,趕忙拾起一片小石直向挂劍樹旁投去。

    随着響聲,玉小姐猛然回過頭來,她已發現了枝頭挂劍。

    隻見她先是一怔,然後疾步上前,取上挂劍,看了一看,将劍抱在懷裡,立即跪了下去,悲痛地輕喚了聲”父親“。

    然後,她略一沉吟,又站起身來,解下自己腰間那柄佩劍挂回原處,提着玉父那柄寶劍,飛快地向松林外面走去。

    不一會,便聽林外傳來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

     等沈班頭追出松林時,隻見灑滿清輝的大道上,玉小姐騎着一匹大黑馬,馬蹄下閃迸着點點星火,蹄後卷起一縷塵煙,箭一般地向西馳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