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回 半夜推窗雪中送炭 同僚懷恨浪裡興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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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也是書香門第;你和甯軒雖未行周公大禮,可你總也算是我魯府的人了;你對甯軒雖無夫妻之情,可總該有點夫妻之義,何況甯軒又是由你而死。

    我沒有強你守靈成服,我這個當婆婆的也算夠敦厚的了。

    如今我隻求你一事:為甯軒守節三年,每日在他靈位前誦經一卷。

     三年後或走或留,悉聽你便。

    “魯老夫人說完後,也不等玉嬌龍答話,命仆婦将靈牌供放桌上,留下孝服,便又率領着仆婢們離房去了。

     玉嬌龍站立床前,一直不聲不響,兩眼望着靈牌,木然的神情中,卻微露出凡分蕭索之色。

     香姑在房中不知所措地望着玉嬌龍,感到她神情有些古怪,心裡不禁嘀咕道:“難道小姐真會答應為魯翰林守節誦經三年不成?”但她也不便多問,隻向靈牌睥睨了一下,便走開去。

     第二天清晨,香姑睡朦之中,被一陣低微的誦經聲驚醒,她睜開眼睛一看,見小姐端坐桌前,正虔誠地誦着經卷。

    桌上一盞青燈,桌中點着爐香,袅袅的香煙後面供着一塊靈位。

    香姑隻覺心裡不是滋味,她突然一陣傷心,一瞬間,浮上心來的第一個念頭便是:“小姐變了!”她簡直沒法理解,小姐為何竟屈從于魯老夫人這種存心洩忿的折磨? 守着一個自己厭惡的人的靈牌誦經,而且誦得那般虔誠,她居然做得出來?!香姑特别感到難過的是小姐這樣做,将置羅大哥于何地?她心裡究竟還有沒有個羅小虎?香姑越想越氣,忙披衣下床,氣沖沖地來到玉嬌龍身旁,不滿地看了玉嬌龍一眼,又舉目向那塊靈牌膘去。

    當她的眼睛剛一觸及那靈牌時,頓感有些異樣,那靈牌上的字迹似乎變了。

     她昨天看到靈牌上的是一行黑色的字體,中間隻夾有幾個朱砂紅字,今天看到的卻全是深紅色的字體,而且似乎是用血寫成的。

    香姑跟随玉嬌龍幾年來,在小姐的教導下,已能略識數字,她仔細一看,見靈牌正中寫着“故顯妣玉母黃老孺人靈位”,旁邊一行是“女玉嬌龍拜奉。

    ”香姑心裡立即明白了,欣慰,愧疚,崇敬,同情,一齊湧上心頭,她情不自禁地伏到玉嬌龍的膝上抽泣起來。

     從此,玉嬌龍每日晨昏都坐在母親靈位旁焚香誦經,這似乎已成她唯一的寄托和消遣,魯老夫人也不時來到房外窺探,雖每次都遠遠望着玉嬌龍确在虔誠地誦經,但她臉上卻從未露出過欣慰之色,每次仍是悻悻地離去。

     一天,正逢魯翰林誕辰之期,魯老夫人命人端來幾盤瓜果、三牲,準備設在魯翰林靈位面前供奉。

    正當随來的丫環捧着獻盤在靈位牌前擺放時,玉嬌龍忙上前阻止道:“這是我母親玉老夫人的靈位。

    你們要祭魯老爺,到裡面堂上祭去。

    ” 魯老夫人聞報,怒氣沖沖地走進房來,俯身往靈牌上一看,頓時氣得臉色發青,說道:“好呀,你未免欺人太甚,竟把我魯府當作你玉家的宗祠了!”說完,忙伸手去抓靈牌,不想玉嬌龍眼急手快,一閃身,早将靈牌抱在懷裡。

    魯老夫人正想來奪,玉嬌龍抽身退到桌旁,挑起柳眉,雙目炯炯,冷然說道:“嬌龍母死不過半年,還能不容我略盡孝道!” 仆婢們見情勢緊追,惟恐鬧出事來,忙上前攔住魯老夫人,帶求帶懇,又勸又拉,好不容易才把魯老夫人勸阻下來。

    魯老夫人離房時,指着玉嬌龍咬牙切齒地說道:“好,你既要當孝女,我就成全你!” 從此,每日給玉嬌龍送來的三餐菜飯,盡是粗蔬糙食,看不到了一點油葷,甚至連晚上點燈用油,也都不再供給。

    玉嬌龍過着比奴仆還不如的日子。

     這樣一連過了半月,玉嬌龍雖仍安之若素,不聲不響,但卻一天天消瘦下去。

    香姑早積了一腔憤慨,可也奈何不得,隻在心裡暗暗着急。

    一日黃昏,玉嬌龍剛剛掩下經卷,香姑滿面怒容,兩眼含淚,氣沖沖地跑進房來,一頭伏到桌上,嘤嘤啜泣起來。

    玉嬌龍上前問她,香姑邊哭邊訴,這才道出原委:原來香姑眼見小姐一天天清瘦下去,十分着急,想尋個機會,背着她悄悄溜出府去,在附近街上給實來一些糕點,讓她受用受用,也好撐持下去。

     不料剛剛跨出府門,便被看門人截住,聲稱奉了魯老夫人之命,不準她主仆二人出府,強行将她拉回府門。

    幾個家院也聞聲上前,對她大加斥罵,甚至惡言毒語,傷及玉門。

    玉嬌龍聽後,隻見她将嘴唇緊咬,眼中突然閃射出一道冷冷逼人的光亮。

    香姑立即看出,積壓在小姐心頭的怒火已被點燃,就隻等她如何行動了。

    頓時間,香姑把剛剛所受的委屈和一肚子的傷心全都散去,隻感到一陣莫名的驚喜和興奮。

    她緊緊盯着玉嬌龍的舉止和神色,見她一動不動地站在房中,凝神專注,不過頃刻之間,她眼裡閃起的光很快又暗淡下去,臉上又恢複了漠然的平靜。

    香姑頹喪萬分,她感到絕望了,傷心地說:“魯家明明是存心要困死我二人,你就甘願讓他們擺布?” 玉嬌龍默不吭聲。

     香姑突又惱忿起來:“這簡直是殺人不見血,吃人不吐骨頭。

    魯家手段也太毒,難怪她要斷子絕孫!” 玉嬌龍:“香姑,說話得有個分寸,哪能這樣咒罵!” 香姑:“他們做都做得,我就說都說不得!你要守禮,你守禮去,我可不管。

    ” 玉嬌龍:“禮是要守的。

    這事與你無關,咎由我取,累你一同受罪,我心也時感不安,要怨,你就怨我好了。

    ” 香姑聽玉嬌龍這麼一說,心也軟了下來。

    隻是她還弄不明白,小姐為何能忍下這等欺侮?又何以能甘心于這樣的折磨?她更為不解的是:玉魯兩家被弄成這般境地,明明是錯在玉大人、魯翰林和魯老夫人,小姐偏要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拉,真不知她究竟錯在何處?難道當兒女的也象奴婢一樣,挨了闆子還要叩頭謝打不成。

    香姑默默轉了轉念頭,又說道:“小姐也不要為我不安,我陪你來,就是來陪你受罪的。

    但我卻沒想到還要來陪你受這麼多窩囊氣!我一心一意跟随你,就是為的不受氣。

    想起幾個月前跟随春你闖州過縣的那些日子,你怕過誰來?你受過誰的氣?才幾個月,你就變成另外一個人了,真叫我傷心。

    而今落在這生不生死不死的境地,明明錯不在你,你卻總把錯往自己身上拉,我就是不懂,就是怨你!”香姑這番話,說得慷慨激昂,近情近理。

     一字一句都如石投井底,在玉嬌龍的心中激起陣陣浪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