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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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地把聽筒扔到了桌子上。

     夜深了,魏剛還徘徊在大街上,怎麼也不想回家。

    正是最寒冷的臘月天,凜冽的寒風打掃着路面,廢紙、塑料袋上下翻飛,家家窗戶都透出溫暖的橘黃色,大約正忙着準備過年吧。

    随着城市規模的急劇擴張,大鼓樓已退縮到舊城區了。

    要不是離得太遠,今夜他真想登上樓頂散散心。

    來到十字路口,怅望着四面空蕩蕩的長街,魏剛正不知從哪條道走,頂頭就遇見了常中仁。

    看到是他,常中仁似乎吃了一驚,不安地問: 小魏秘書長,你這是…… 不怎麼,随便走走。

    你呢? 我也随便走走。

     好好……那,下一步我們該朝哪面走? 随便,哪面都一樣。

     顯然,常中仁也是在頂着寒風散步。

    兩個人便不再吱聲,默默地在黑暗中又走了好長一截路,常中仁忍不住說: 我散步是因為我煩,你呢? 我也煩。

     我明白了。

    不過老哥勸你還是抓緊時間采取行動吧,到省裡花點錢,再找找人,你那事一定能弄成的。

     你估計……要花多少錢? 幾十萬吧。

     你認為我能拿出那麼多錢來? 拿不出來,就借嘛。

    将來弄成了,再還。

    這不是很正常嗎? 黑暗中,魏剛隻覺得全身發抖,哭笑不得地說:既然你什麼都懂,為什麼你自己不這樣做,卻一輩子郁郁不得意……我老了,你還年輕。

     好像要下雪了。

     對,是該下雪了。

     趙廣陵下鄉扶貧結束了,魏剛決定親自去腰窩鄉走一趟。

    盡管趙廣陵對他愛理不理的,但是,趙廣陵畢竟是代表市委辦公廳下去的,他取得的成績自然也就是辦公廳的成績,這個功他不能讓别人搶了去。

    真看不出來,趙廣陵雖然是書生出身,沒多少實際經驗,但辦起實事來百折不撓而又滴水不漏,兩年時間竟在最貧困的腰窩鄉辦了那麼多事兒。

    等到魏剛去接他的時候,雲躍進去了,剛剛從省委黨校培訓結業的齊秦也去了,老百姓自發排了幾十米的送行隊伍,已經升任書記的那個姓侯的一再拉住趙廣陵的手,感激的話說了無數,一直送到村前新開通的新公路上。

    等他和趙廣陵都上了車,小轎車箭一樣飛起來。

    姓侯的和那些鄉親們還在春寒料峭中不住地揮手緻意……雲躍進是熱情的,老侯是熱情的,齊秦就更熱情。

    畢竟他現在是拟任的市委常委、古城區委書記,也許很快就變成他們的頂頭上司了。

    這次歡送午宴搞得非常隆重,真不知他們用了什麼手段,竟然在這窮鄉僻壤整出兩桌絕不遜色于星級賓館的精美飯菜。

    喝的酒也一律是五糧液,三百元一瓶。

    魏剛本來覺得未免太奢侈,齊秦說,這是為廣陵餞行,關你何事?他也就不再堅持了。

    喝一瓶又喝一瓶,一直喝到太陽西斜,大家才搖搖晃晃走出煙熏得牆壁灰黑的破夥房。

    這時,雲躍進和齊秦便把魏剛拉到鄉長室,讓老侯拿出一個沉重的黑皮包來。

    當時他的酒立刻吓醒一半,使勁推着怎麼也不收。

    齊秦說這不是錢,而是古城區人民的一顆心。

    也不是要賄賂你,而是給你做活動經費,抓緊時間到省城活動活動的。

    生命在于運動,當官在于活動。

    如果一直拖下去,古城區群龍無首,對你不利,對古城更不利,我們都是真誠地盼望你早日到崗的。

    這話真說到他心裡了,他也就不再猶豫,鄭重收下了這一筆“活動經費”。

    (當他們走到院裡時,汽車已發動起來,自發趕來送别的鄉親們已擠了一院子。

    魏剛努力控制着酒勁,同時就覺得心裡一股暖流,也有點潸然淚下了…… 然而,他怎麼也想不到,不等他回到城區,一個舉報電話已打到了市紀委書記的辦公室。

    所以,當他趕到古城的時候,紀委書記已破例找他談話了。

    他當時不知出于一種什麼心理,竟一下子慌了神,不僅交代了大吃大喝的整個過程,連那個小黑皮包也一并上交了。

    事後想來,這真是一個愚不可及的舉動。

    他本以為還會受到表彰,誰知道卻一下子變成了全市的大貪官。

    特别是在與趙廣陵的對比中,這筆款的分量似乎更重了,足以給他以緻命一擊。

    事隔多年,魏剛依舊搞不清楚,究竟是誰在陷害他呢?是雲躍進嗎?雲躍進已經五十七歲,當書記已經“超齡”了;是齊秦嗎?齊秦更巴不得讓他上任呢,而且齊秦當時充其量是個副書記,要競争隻是在競争區長嘛……想來想去,隻能歸結到命了,事已至此他已成俎上之肉,隻能等待單龍泉的最後決斷了。

    果然,不幾天,單龍泉竟親自登門和他談話來了。

    望着這位頂頭上司,魏剛忽然有一種陌生感。

    一時竟不知說什麼好。

    才當了不到兩年書記,怎麼單龍泉也一下老了許多,頭發也已經花白,臉上的皺紋一道緊挨一道,似乎比老嶽父還密一些,那種疲憊的神情竟勾起了他一點兒同情。

    單龍泉坐下來,定睛看了他好一會兒,才盡可能委婉地說: 今兒來,老叔想和你說說你個人的事,這些天,老叔一直在上下活動,為你那個即将到來的任命疏通關節。

    誰曾想竟出了這麼大的事,鬧得全市上下沸沸揚揚。

    為了嚴肅紀律,對全市幹部有一個交代,老叔思考了幾夜,又和每個領導成員做了交談,初步考慮想給你調整一個工作崗位,不知你有什麼意見?該來的果然來了,魏剛很鎮定,勇敢地迎着老頭子含而不露的目光盡可能微笑着說:沒意見,沒意見,一切聽領導安排。

    而且我也早有這個想法,隻是不好意思給領導們提。

    隻是不知道單書記想把我安排到什麼地方?這個嘛……單龍泉斟詞酌句,似乎頗為作難:你知道,現在機構臃腫,人浮于事,幹部們的期望值又很高,很不好安排啊…… 既然不好安排,那就免掉我好啦!魏剛立刻打斷他的話說。

     一聽這話,單龍泉的臉色有點改變,口氣也立刻嚴肅起來:快别這麼說!你這是罵老叔呢。

    畢竟咱們是兩代交情,父一輩子一輩的情誼,韓書記可是我的老恩師啊,你出的這事兒,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不過畢竟是你主動講出的。

    又涉及到區裡一些同志,市委決定就不處理了,所以我想……調整你到市财委當副主任,保留正處級待遇,如何?看單龍泉那個小心翼翼的樣子,魏剛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一直笑得單龍泉莫名其妙瞪大了眼,才強止住笑聲說:好哇,太感謝單書記了,正合我意、正合我意啊! 那……你同意了? 怎麼會不同意呢,我完全同意。

    而且最讓我奇怪的是,财委實在是個非常重要的單位嘛,怎麼在你們領導眼裡,竟成了沒有人願去的賴單位?在市場經濟條件下,要發展經濟、搞活流通,财委可做的事情多得很嘛。

    況且,我還有一點不明,什麼叫好單位,什麼叫賴單位,标準究竟是什麼,是不是哪個單位有權、實惠,有撈油水搞腐敗,哪個就是好單位?哪個單位是清水衙門,有做的沒撈的,隻能當清廉幹部,哪個就是賴單位?這一下,輪到單龍泉作難了,臉一陣紅一陣白,掏出一支煙來點上,又想起來似的扔給魏剛一支,才嘿嘿幹笑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