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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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到一個月,單龍泉就把魏剛叫到了他的辦公室。

    一進屋魏剛就感到裡面的氣氛有點不對,幾位副主任和科長、幹事都站在地上,一副俯首帖耳的樣子,隻有單龍泉獨自坐在高背皮椅上:辦公室要有點辦公室的樣子,書記室要有書記室的樣子。

    要深化改革,咱們今兒就首先從辦公室、書記室改起。

    這裡是什麼?是總指揮部,是作戰室嘛,牆上光秃秃的,為什麼不挂幾幅地圖,還有生産任務進度表?要配備電腦,還有傳真機、碎紙機什麼的,總之要有點兒現代辦公氣息你們懂不懂?限你們兩天時間,把這裡的氣氛好好營造一下,怎麼樣魏剛?魏剛連忙走前一點,點頭答應。

     單龍泉依然嚴肅地說: 好啦,辦公室的改造就到這裡。

    不過你們怎麼一點兒主動性都沒有,推一下動一下,你們是機器嗎?連機器也不如,充其量是算盤珠,是留聲筒,是……(也許他實在找不着合适的詞了,隻好停頓一下)我再問你們,昨天下午是誰通知的會議?是我,單書記。

     雲迪現在已當了會議科長,隻好在人群裡應着。

     好哇,那我就要問問你喽。

    通知開會,為什麼單單漏掉了盧副書記? 這……雲迪一下漲紅了臉:盧書記下鄉了。

     下鄉就不通知了? 單龍泉臉一沉,兩眼如鷹鸷一般瞪着她,吓得雲迪嘴唇都發了白: 不可能沒通知……我記得,通知他家裡人了……通知他家裡誰了? 大概是……保姆? 什麼大概,在辦公廳工作,能大概嗎?! 就是保姆。

     有記錄嗎,拿來我看。

     沒、沒……當時太緊張,突然要開會,就……沒記。

     哼,沒記……我且問你,你這個科長誰分管的? 雲迪咬着嘴唇,不吱聲。

     怎麼,沒有人分管? 看看這樣子,魏剛隻好打破沉默說:是我分管的,有什麼問題,您就批評我好了。

     好,總算有人站出來了,那我就再問問你喽。

    單龍泉今兒真不知怎麼了,逮誰訓誰,好像患了訓人的毛病:我且問你另一個問題,有些文件,未經我簽字,為什麼就印發了? 這個嘛……魏剛也不由得沉吟起來:有些是常委、副書記簽發的。

    按照慣例,隻要有一位領導簽批,就可以印發。

     噢,慣例,這話說得好哇。

    這麼說,就全是領導們簽發的了? 是的。

    絕大多數都是這樣。

    魏剛說得很慢,說一句頓一下,大腦緊張地思索着:當然,也有另一種情況。

    如果是會議議定,或者領導授權,也有個别是我簽批的。

    這也是慣例,如果單書記認為不妥,今後一定改正。

    慣例。

    慣例。

    又是慣例!不知怎的單龍泉忽地動了怒,猛地一拍桌子:工作要的是規矩,是紀律,是法律,而不是什麼慣例!從今日起,一切慣例,一切不規矩的地方,統統取消! 好吧。

     魏剛說得很平和,心裡的火卻騰地升了起來。

    依他的個性,如果再呆下去,必定要和這位新書記吵起來,隻好一轉身,率先走出了這間能悶死人的屋子。

    他知道這一舉動,必定又要惹起單龍泉的反感,但他實在顧不得這些了。

    好在其他人也很快退了出來,都低垂着頭,一臉陰郁地回了各自辦公室。

    隻有雲迪跟着他,嘴撅得老高。

    等回到自個兒辦公室,魏剛才注意到,雲迪眼裡竟噙滿了淚魏剛絞把毛巾,遞給她,又輕輕碰上了門。

     雲迪一邊擦眼睛,一邊卻嗚嗚哭起來: 魏秘書長,你評評理,他這不是純粹沒事找事,沒碴找碴嗎?什麼狗屁水平,當書記的,不抓大事抓小事,居然管起這些雞毛蒜皮的事兒來,簡直是吹毛求疵,雞蛋裡挑骨頭,耍得個什麼威風!如果再說下去,我非和他吵一架不可,在辦公廳這麼多年,我……我哪裡受過這樣的氣?雲迪的确是單純的。

    在一個單純的下級面前,你又能說什麼呢?魏剛隻好沉默,等到她哭訴夠了,才故作真誠地說:單書記是有水平的,單書記發火,一定有他的道理。

    不過這不關你的事,表面上是批評你,實際上是批評我的,是我的工作沒有做好。

    再說呢,當領導的批評部下,正好說明了他對你相信,隻有自己人才會這樣在大庭廣衆之下毫不留情……好啦,快不要哭了,你不是馬上就要結婚了嘛,要哭腫了眼,怎麼入洞房呢?一句話,竟逗得這姑娘哧地笑起來,然後對着鏡子小心地擦拭了一遍眼角,說聲你等等,轉身跑了出去。

    不一會兒,便手裡拿着一張大紅請柬,羞澀地微笑着,重新站在他的面前。

    望着她那幸福的樣子,他還能說什麼呢,隻好又鼓勵安慰幾句,趕緊把她打發走了。

    等雲迪一出門,魏剛便把門碰上,一個人關在屋裡,任誰敲門也不開了。

     他需要冷靜,也需要時間,應該認真思考一下自己目前的處境了。

     他當然清楚,單龍泉剛才那一通無名火,完全是沖着他的。

    但是,卻絕不是什麼善意的批評,而隻是一種沒完沒了的刁難的開始。

     可是,這究竟是為什麼,難道隻因為他是前任書記的女婿? 也許,他真的應該認認真真考慮自己的去向了。

    那麼,他該找誰商量一下呢? 趙廣陵這幾天不上班,正忙着籌備他遲來的婚禮,就像雲迪一樣沉浸在盲目的幸福中。

    齊秦雖然從黨校回來又上了班,但是他和單龍泉那麼密切,根本不可能向他說什麼真心話。

    魏剛獨自在屋裡走來走去,思忖好半天,終于想到了韓東新。

    也許,這個思想活躍分子可能會給他一個有益的忠告。

    想到這兒,他不再猶豫,迅速撥通了韓東新的電話。

    聽了他詳細的叙說,韓東新在電話那頭嘿嘿地笑起來: 你呀你,你一向那麼精明幹練過人,怎麼現在竟猶豫不決,變成個沒主意的人了? 魏剛苦笑不疊:别打哈哈,這涉及我一輩子的定向問題,怎麼能清醒得下來? 韓東新思忖了一下說:雖然老爸不同意我的觀點,但是,我始終認為,搞政治是最無聊也最沒出息的。

    現在是經濟時代啦,有了錢什麼做不成,何必硬擠在官場上受那份洋罪?而且奮鬥一輩子,到頭來什麼也不會留下。

    看看咱老爸吧,他那官當得夠大夠長了,如今還不是沒人答理的平頭百姓一個?叫我說,姐夫早該有這個想法了,憑你這些年的關系,憑你學經濟管理的功底,什麼搞不成,何必受單龍泉那小子的窩囊氣?你的意思是……要我辭職下海? 這倒不必。

    畢竟你已經在官場混了十幾年,也積累了相當的人際資本,何必棄長取短、自毀前程呢?官場的運行規則,你自然非常明白,能上不能下,這是中國目前的通病嘛。

    單龍泉即使要開涮你,也必須找個借口的,一個堂堂的正處級幹部,即使弄到哪裡不也是正處嘛,這本身就是從商資本啊。

    所以,你大可不必主動請辭,此其一;同時你也大可不必再全力以赴醉心官場,把主要精力投放到生意場上,此其二。

    二者兼美,可進可退,主動權始終在咱手裡,豈不更好!(不!我和你說過,我絕不是為了錢! 魏剛對着電話機吼着,重